第115章 虎鲸的彩虹 11
拍拖的美妙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危从安得出发去机场了。
上车前,危从安张开双臂,对贺美娜说:“来,抱一下。”
他会用一点松柏木质调的男士香水,清清冷冷,并不明显,要贴得很近才闻得出来。就好像他这个人看起来清瘦,抱紧才会发现原来他身上该有的肌肉每一块都很结实,很完美。
他们确定关系没有几天就要异地。以他的工作性质来看,说不定以后出差还会变成常态。听着沉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衬衫下温热的肌肤,埋在他胸口的贺美娜闷闷地说了一句:“好想做……”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身体对她而言充满了诱惑力。这让危从安非常得意,扳了扳她的肩膀,“让我看看,现在是谁在开黄腔呢。嗯?”
他的胸肌和腹肌随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一鼓一鼓地贴着她,最后嗯的那一声,更是不怀好意地一直撞到她心里。
不讳言性吸引力在一段两性关系里的重要性,不代表某些人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贺美娜做了个鬼脸,转身欲走。
她的头发长得很快。刚回来时还只是齐下巴,现在已经快垂到肩膀。他想,再过一段时间,她的头发就会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长了。
这一次,那个梳着公主头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没能走成,手腕一紧,被他一把勾回来紧紧抱住。
这一次,那个带着很多很多糖都没能敲开门的男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茉莉清香。
“和我一起去上海吧,美娜。”
没错。反正她刚辞职,不如和他一起去上海散散心。正好天乐也在那边,白天他开会,她可以去找天乐。等他晚上应酬完,两个人可以一起游游外滩,吃吃宵夜,然后回到酒店,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
但是——
“我这两天要留在格陵等消息。”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已经是贺老师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天去摩天轮的路上,他开玩笑地喊她贺老师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吧。
“我相信等你回来的时候,维特鲁威一定会好过一点。”她伸出双手,捧住他微凉的脸颊,“我们都要顺顺利利的。”
“会的。你会顺利,我会好运。因为我有你——送的转运钥匙扣。”他紧了紧环在她纤腰上的一对手臂,“我回来的时候,你去机场接我好不好。我叫司机去接你。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好。”她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我刚才的提议。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再考虑一下。”
“不好。”她拒绝得也很干脆。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失落。
“没关系。我等你。”
车开出去还没有多远,手机提示贺美娜“ANNA”上传了新照片。
仿佛知道她会有些寂寞,所以他上传了新照片来陪她。
第一张是在格致大讲堂,刚才她演讲时拍的。从他所在的后排看过来,一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
第二张的拍摄背景也是一个类似于演讲大厅的地方,但不是格致大讲堂。她有些疑惑地放大了来看照片中心的两个人,突然发现那是她去年生日那天,在DF中心与Michael交谈,也是一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
从过去到现在,这个纤弱的,笔直的身影在危从安眼里,就像一棵深植于广袤大地的木棉一样,在如洗碧空之下,挺拔而自由。
她有些惊讶,他居然私藏着这样一张照片,随即会心一笑,继续往下看。
第三张是在车上,她双手抱胸,看着窗外,佯怒的侧影。
第四张也是在车上,是去摩天轮那天她开车回家,认真的侧脸。
第五张是在斯蒂尔,他伸长了手臂拍摄的合影。两人举着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的咖啡杯,笑得很开心。
真不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管远景还是近景,侧面,正面,单人,合影,危从安总是能把贺美娜拍得很好看。
最后一张是他们中学时的学生登记照拼在一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中学时的登记照。他拍照时总喜欢微扬着下巴,抿一抿嘴,看上去骄傲又幼稚,十年了都没有变过。
她评论:“你到底私藏了多少照片没有拿出来?”
危从安微笑着放下手机,低下头,看见前襟上有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红色。
应该是刚才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时,蹭上了一点口红。
他之所以没有认真处理肩头的牙印,正是因为他痴迷于她留下的每一样印记,贪念和她在一起时全身心放松,任她摆布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他确实有一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受虐倾向。
应该亲亲她再走的。他不无惆怅地想。
但是亲了今天恐怕就走不了了。
危从安定了定神,给窦雄打了个电话。
“窦叔,请您帮个忙。”
“你说。”
“我现在去机场了。美娜还在斯蒂尔。她有一些资料要通过我妈捐给图书馆。麻烦您待会送她们回去拿。”
“没问题。”感觉到他似乎欲言又止,窦雄道,“还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没事了。”
挂断电话,危从安用手机处理了一会儿工作,打了几个电话,又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窦雄的消息来了。
“人已接到。丛老师说在学校食堂随便吃点。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又过了约五分钟,手机提示他“ANNA”上传了新照片。
是贺美娜和丛静的合照。
看环境是在食堂。丛静搂着贺美娜的腰,而贺美娜举起两只手放在头顶上,比了个兔子手势。
两人手腕上都戴着茉莉手串。
虽然很高兴她们能够如此亲密,但危从安还是觉得这个拍照姿势有点说不出的奇妙。
很快,贺美娜上传的第二张照片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二十年前她们在丛家客厅拍的:年轻的丛静搂着来学写作的小学生贺美娜,小学生贺美娜穿一条墨绿色娃娃裙,外罩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举起两只手放在头顶上,比了个兔子手势。
二十年过去,两个人都变了也没变。
变的是衣着与环境,没变的是姿势和笑容。
她评论:“我一点也不记得和丛老师拍过这张照片[吃惊表情][吃惊表情][吃惊表情]。没想到丛老师还保存着好多和学生们的合照。”
“还有更多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现在啊,在我面前没有隐私可言了[大笑表情][大笑表情][大笑表情]。”
他笑着回复:“本来也没有。”
“等你回来,也这样拍一张吧。”
“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道:“危总心情很好啊。”
危从安亦笑:“很明显么?”
他索性与司机闲谈了几句。这位谷姓司机师傅是戚具迩给他配的,以前见过几次,也算了解——退役后经由战友介绍到了万象车队工作,窦雄见他经历简单,可靠又不失机伶,亲自带了他一年多,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后来戚黛去世,窦雄退休,他便做了戚家大宅司机班的头儿,专门接送姐弟二人。又过了几年,窦飞做了戚具迩的专职司机兼助理,而边明在格陵的时候非必要不开车,更喜欢骑重型机车,谷师傅就成了戚具宁的专职司机。
直到两年前戚具宁出了国,他便一心一意地培养自己的徒弟。
现在他的徒弟也带出师了。戚具迩遂征求了他的意见,把他调来给危从安开车。
“戚小姐调我来给您开车,可见非常重视与您的合作。”谷司机道,“有什么事,您只管叫我去做。”
“那我不客气了。”危从安笑着回答,“你应该有一部专门与他联系的手机。借我一用。”
谷司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要不是刚才打给他两个号码都提示通话中,我还不知道自己被拉黑了。”
平时线上开会表现挺正常,私底下却做出了拉黑的举动。难道以后都不会有私交了吗?真幼稚。也曾经幼稚地与戚具宁单方面断联过的危从安不禁腹诽。
此时车已经进入机场停车场。司机停好车,默不作声地将一部小巧的非智能电话交给危从安。
“危总。我下车透透气。”
这部古老的按键手机没有存储哪怕一个号码。通话记录也空空如也。
危从安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只响了两三声,电话就接通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咳咳咳!你最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咳咳咳!比如危从安出了车祸快死了……咳咳咳!”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我还没死。但你咳得快死了。”危从安淡淡道。
“危从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健康得很,只是听见你的声音就烦,所以咳嗽两声驱驱晦气。咳!咳咳!咳咳咳!”
危从安根本懒得指出来他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前就在咳嗽,而且是他幼稚地诅咒在先:“戚具宁。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有屁快放。”
刚刚剧烈咳嗽过,嗓子干哑的戚具宁听上去特别不耐烦。
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到下一秒不管继续什么话题都只会被羞辱被拒绝。
“我想向你借一个人用一用。”
“谁。”
“丁翘。”
当危从安说出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的沉默令他错觉自己对话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理智与秩序的黑洞。
良久,黑洞里才传来一把诡异而嚣张的声音,如蛇信嘶嘶。
“你求我啊。”
“我求你。”
戚具宁仿佛是被这不假思索的低声下气给惊着了,又不说话了。待他再开口时,语气讥讽之极:“危从安。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危从安倒是很想得开:“这又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错。为了她,你真是特别地能屈能伸。”戚具宁沙哑地笑,“那她知道吗?她知不知道你找我借边明的师妹,以保护她免受蒋毅的迁怒打击?”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戚具宁此话一出,危从安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重重一沉。
“这么说,你承认了——马华礼是你干的。”
戚具宁笑得更大声了,间或轻咳几下。
“我不干男人。除非是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丁翘帮忙。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鬼知道你在说珊瑚白化还是极地变暖。没错,全是我干的。行了吧。”
“我不知道。陈朗不知道。就连具迩姐也不知道。你事先不和我们任何人商量,因为你知道我们不会同意你胡来。”只有梁太太陪他发疯——不。应该还有梁西蒙。他们夫妇俩一个通过自身经验设局,一个挑选旗下网红做饵,“一个想赚点外快的女主播,一个疑神疑鬼的软饭男友,加上精准投放,流量加持,就等一个愚蠢好色的榜一大哥入瓮。”
最妙的是,整个圈套浑然天成,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证幕后黑手,只能猜测。
既然他已经大致猜出事件全貌,戚具宁也不再遮遮掩掩。
过去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得很好。现在位置交换,照样可以打配合:“不管我出不出手,马华礼这种人迟早会栽。现在你能去交流团,蒋毅为马华礼入董事会铺的路也断了,一石二鸟,多好。”
“因为我是直接受益者,所以这口锅我得替你背着。”
“连二十年老友的墙角都撬,”戚具宁连连冷笑,“这点脏水,你兜得住。”
危从安掸了掸衬衫,没有否认他的指控:“我能想到,蒋毅想不到?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干的,蒋毅要是也这样糊涂,就不是他了。”
“无所谓。我没打算骗过他。”
“无所谓?你嫌我把蒋毅逼得太紧,自己又用这种烂招。”
“你忘了蒋毅两年前怎么对我?”戚具宁冷冷道,“对付他这种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的是蒋毅,不是马华礼。现在这个头开坏了,以后大家都用下作手段扩大伤害,甚至波及无辜——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有钱人的快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之所以享受不到这种快乐,是因为心态还不够好。”
“谢谢。我宁可做个傻子,也不想学你发疯。”
“别说你在TNT没有作过这种孽。现在装什么慈悲为怀?”
危从安没有反驳。
在TNT他确实用过比这更龌龊更下流的手段。
但和揭彼此老底相比,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边明没有阻止戚具宁。
当然了,和戚具宁不同,边明如何做事轮不到他来置喙。所以当始作俑者得意洋洋地说出“我现在就是干了,你奈我何”时,危从安仍然平心静气地向他请求。
“我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就当刚才全是放屁。我现在坦承自己无能并请求你提供丁翘的联系方式。”
“你危从安要是无能,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更何况,”戚具宁冷冷地说,“需要保护的,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与我何干。”
危从安并不是没有脾气。已经耗尽耐心的他看了看腕表,道:“一句话——借。还是不借。”
戚具宁曾经对危从安说过这样一句话。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别让她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明明只要以此威胁,他就无可推脱。
但危从安没有。
这是一场完全避免提及“贺美娜”三个字的交谈。
处处没有她。处处都是她。
一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声突然气势汹汹地挤进这场并不愉快的谈判,在两人耳边炸响。
“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八分四十三秒!挂!电!话!睡觉!”
绝对是她的声音。绝对不是她的语气。危从安震惊到了极点,甚至忘记自己正在和戚具宁说什么:“你那边为什——”
戚具宁断然否认:“你幻听。”
危从安立刻回击:“否认得这么快,恰好说明一定不是幻听。”
“我借。”戚具宁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借,行了吧?”
一阵小声交谈之后,那边换了人接听。
“危先生下午好。”边明言简意赅,“丁翘将于五分钟后联系你。”
过了数秒危从安才回答:“谢了。他怎么了?看医生了没有?什么病?为什么咳得这么厉害?”
“戚先生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支气管炎。看过医生,正在治疗。”
电话又回到戚具宁手中。
“别高兴得太早。我借,是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不会领情;而你,一定会搞砸。”
“专心养病吧。更何况,”危从安淡淡道,“就算我真的搞砸了,美娜要骂我打我惩罚我,与你何干。”
黑暗中,戚具宁的喉咙有一股痒意,一种把心都咳出来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又慢慢地吐出来。
“我姐有窦飞。美娜有丁翘。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要是真中了蒋毅的圈套,你应该很高兴。”
“如果你的身败名裂不是我一手造成,那还有什么意义。”
“好。我一定留好这条小命,等你来害我。”
戚具宁“呵”了一声:“脸皮可真厚啊。”
“多谢夸奖。”
第一次见面就打得不可开交,但在误会解除后也能迅速重归于好,奠定了这一段友情互相攻击,互相关心的基调。
“危从安。注意安全。”
“戚具宁。好好休息。”
危从安推门下车,将已经自动删除通话记录的手机扔回给在不远处站岗的谷司机。
“走了。”
要直到与丁翘联系之后,准备登机了,他才看到戚具宁在Schat上向他发送了好几条好友申请。
“已经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哎我说。我们是不是把Schat加回来会方便一点。”
“有好东西给你看。”
“想不想看丑男口球捆绑PLAY。”
危从安没有理会。
按熄电话,他加入到交流团其他成员的谈笑风生当中去。
窦雄将资料装入纸箱打包好,搬到楼下。丛静和贺美娜则留在书房里整理。
“对了,除了电子捐赠证书之外,总图还会赠与捐赠者一张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当然,和你们自己办理的会员卡其实没有区别。只是多了一个捐赠者的标签。算是一点小小心意。”
格陵十二个区一共有五十六家公共图书馆,一百二十台图书巴士及超过一千个自助服务点。格陵市民可以免费办理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在五十六家图书馆之间流通借阅以及使用图书馆提供的各项服务。
贺美娜笑着从手机上调出自己的电子会员卡展示给丛静看:“我有会员卡。可以替我的侄子贺天乐申请一张吗?我想送小朋友一些他未必喜欢的生日礼物,培养一些他早就应该培养的阅读习惯。”
丛静看了看她的会员卡,有些意外地笑了:“哇。你是二十年的老会员呢。”
联合会员卡每年线下借阅至少五十本书才能延续会籍,否则需要重新申请。
“这是我七岁时的生日礼物。一定是我不停地问各种问题终于把爸爸妈妈给问烦了。”
丛静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非常古早的过塑纸质借书证。
“这是从安的第一张联合借书证。他小时候和你一样,非常喜欢问问题。我也叫他去图书馆找答案。他那时候啊,在东城图书馆的儿童区域一呆就是一下午……你呢?你小时候最喜欢去哪个图书馆?”
“我小时候最常去的是西城图书馆……我爷爷说,五十六家公共图书馆当中,西城图书馆是唯一一所会向市民教授纺织,设计,缝纫,剪裁等课程并提供场地实操的图书馆。他退休后经常去西城图书馆做志愿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