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黑夜’,已经死了。”
赤色的竹骨伞轻轻旋转。伞与撑伞人的轮廓逐分转淡,在远离坍塌废墟的厂房阴影中,带着喃喃自语声一道消失。
那是犹如地河暗涌般,与自身共鸣着的低沉嗓音。
与此同时,时过凌晨的市中心是一副与废弃工厂截然相反的热闹景象。长蛇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早已习惯了夜晚的人们在种种通宵营业的娱乐场所里抛掷着光阴。
人流中,两个飞奔的人显得特别显眼……更准确地说,一个人在飞奔,另一个人几乎是被他的同伴生拉硬拽着低空飞过大街,身后留下一串说不清是呼救还是抗议的叫喊。
“拜……托……慢……点……”
飞奔的那个人快得像根离弦的箭,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还能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简直是神技。他拖着同伴穿过眼看要贴在一起的情侣,跳过急刹车的轿车,奔过堪堪从黄灯转为红灯的斑马线,边跑边发出阵阵热血沸腾的怪叫。
“喔喔喔喔,去吃馄饨了!饿了整晚,终于要吃饭了!我要吃三碗!喔喔喔喔!”
“很……好……但……是……”
“放心吧阿元,今晚我来请客!”
“不……是……这……个……问……题……”
“什么,你想吃拉面吗?好,拉面也很棒!”
“首……先……我……得……活……着……”
“馄饨!三碗!!”
“救……命……啊……”
慎元被满心只有馄饨的方谢谢拖着狂奔,打从心底地后悔刚才干嘛要一时意志薄弱,毫不反抗就和嚷嚷着“我要饿扁了”的方谢谢逃离了现场。诚然,他自己也不想被一堆警察审问到天亮,肚子也不是不饿,但!是!
就算再饿,也不想喝风喝到饱啊!
蜡烛下也有黑影,不夜城里也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慎元就被方谢谢拖进了一个这样的角落。一条暗巷。
路两旁一盏路灯也没有,风在看不到的缝隙里呼啸,两人的足音在巷道中回荡。与这里的黑暗相比,头顶那片紫红色的发亮夜空就像一件不伦不类的次品,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你……确定……这里有……馄饨吗?”慎元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在过去的一刻钟里,他被一个神经病像放风筝一样拖在身后狂奔三公里,到现在还是心脏狂跳,手臂生疼,气管像被刀割过一样。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神经病本人,正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留给慎元一个难以追赶的背影,只有欢快的声音随风而来:“快来啊阿元,这里有整个天都市最好的馄饨……和拉面。”
“为什么要补充一句‘和拉面’?你已经认定我要吃拉面了是不是?求放过,我也想吃馄饨!”
肚子又开始叫了。慎元扶额,叹气,怀着一种微妙的不甘心朝前走去。
没走几分钟,前方还真的透出了灯光。走过去就看到,一爿很小的店面开在路边,店门前挂着两幅蓝色布帘,分书“馄”“饨”二字。昏暗的灯光透过门帘缝,在暗巷里投落一线光亮,门缝里飘出阵阵鸡汤和葱花的香味。闻到那股味道,慎元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饿。他不禁伸手去推门,手指刚碰到门帘——
一道熟悉的旋风卷过眼前。
一瞬间,慎元就看到一只穿运动鞋的脚猛地踹上店门,整扇推门“哗啦”一声就倒了下去。
慎元的下巴也“喀嚓”一声掉了下去。
这……是……什么……吃馄饨的……礼仪……
在呆若木鸡的他旁边,方谢谢放下腿,一掀门帘,高兴地朝里叫:“老板,我今天带了朋友来!”
话音未落,他忽一蹬地跳向右侧。一阵劲急的风刮出店门,掀得门帘高高飞起。慎元没有方谢谢那么敏捷的身手,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后背重重砍在门框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他面前。
一根熟铁长棍划开门帘,“轰”一声劈进石板。刚刚还显得坚不可摧的石板马上碎成粉块,朝四面溅开,其中一块小石子朝慎元的眼睛直飞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拿手一挡,石子击中他的手臂,那口没吸完的凉气立即变成了惨叫。
紧跟着,惨叫也被一声怒吼彻底盖过。
“方——谢——谢!小兔崽子你又踢我的门!”
慎元战战兢兢地放下手臂,一眼就看到了持棍站在门前的店主人。
那是一名年龄在二十岁后半的青年。他身材高大,肤色偏深,眼如杏核,鼻似悬胆,一头硬发剃成很短的平头,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怒自威——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怒不可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压迫力就连系在他腰上的围裙也遮不住。
方谢谢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身上的灰,擡起头,真诚地看定店主人。
有那么一、两秒,慎元真的以为他打算道歉——
“老板,来三碗鸡丝馄饨。”
——对不起我实在不该对这个人寄予如此的厚望。
“还有一碗拉面。”
……所,以,说!到底是谁跟你说我要吃拉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