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死的是人
就在这时,大灯亮了,正逐渐习惯黑暗的三个人不由眯住了眼睛。星日马在明晃晃的白光里撑开华榴伞,轻轻一抛,伞便悬在了与沙发等高的空气中。
“不介意的话,都请坐。”他自己先靠着沙发坐下,华榴伞的阴影正好笼住了他,“我想和你们说点事情。听完之后,你们再自行判断留在天都市是不是个好主意。”
两秒寂静。
方谢谢望望两个同伴,发现他们都是一脸迷惑,就和他自己一样。于是,他应着“好”坐在了星日马对面的沙发上。另外两人也先后落座。
屋内再次归于沉寂。华榴伞的阴影中,酝酿着恰当的言语。
终于,星日马擡起头。鬈发滑开,异乎寻常的眼睛依次看过三个人。赤红眼白,炽白瞳仁——为那双眼睛所凝视,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微调了一下姿势。
“如你们所见,我并非人类。”他以这句话作为开端。
“但是,”紧随其后,他用平淡的音调说,“我曾杀过人。”
慎元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把自己尽可能地藏进沙发的褶皱。这番动作落在星日马眼里,他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继续说:“死在我手下的鬼,数量已难以计算,‘人’却只有那一个。方谢谢。”
被叫到名字的家伙立刻响应:“有!”
“你可知人和鬼有什么区别?”
“哇,不公平……突击考试吗?”方谢谢苦恼地抓抓头发,很没把握地回答:“人在白天活动,鬼则比较喜欢晚上?”
星日马冷笑一声,“不错,果然没给出比我的预期更高明的答案。实际上,除了微不足道的活跃时间的差异外,人类与鬼族的差异主要有两点。”
“第一,人类是社会性生物,擅长运用集体之力,利用外部资源,改进生存环境;鬼则没有这种社会性,我们向自体内部探寻力量。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是强大的,但作为个体的人则非常脆弱,就连街上游荡的野狗也能轻易地将一个人逼入绝境。”
“‘就连’?”白狐不满地反问。
“第二,也是前一点的结果,”星日马置若罔闻地说,“人类无时无刻不与其同类处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鬼则否。我若杀死一只鬼,被寻仇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若死的是人——”
他忽然中断了讲述。方谢谢还以为提问又要来了,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窗玻璃。
良久,华榴伞下,再度传出低沉的话音。很明显省略了一段内容,可谁也没打算追问其中的细节。
“……复仇者用血荆棘将我锁在与世隔绝的地底。血荆棘是一种原生于‘混沌之谷’的异形植物,平时处于休眠状态,只有接触到血液才会生长。十年间,血荆棘寄生在我身上,吮我之血,食我之肉,细嚼慢咽,凌迟般的剧痛一刻不止。我那时的模样,你们两位已经见过了。”他扫一眼方谢谢和慎元,平静地续道:“再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在虚弱与痛苦中成为荆棘间的一具白骨。这正是复仇者所期待的结局。”
雨越下越大,裹挟雨点的风撼动着门窗。
星日马说得事不关己,听的几个人却都微微动容。尤其是慎元,此时才骇然醒悟,眼前的男人居然就是那时棘丛中的“干尸”!一想到那具干瘪的“尸体”竟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吸干榨尽的结果,他感觉骨头都在发僵,不由压低声音问:“那个复仇者……到底是谁?”
星日马擡起视线,炽白瞳仁染上了华榴伞的赤色。
他一字字地说:“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大家都叫他‘笑君子’。”
片刻静默。慎元干巴巴地评论:“他做的事好像不太君子。”
星日马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倒不能全怪他。我杀了他的至亲,他当然会想尽办法报复。更何况,即使用最宽容的标准看,他也不能算是一个宽厚的人。”
几个人聚精会神,等着听‘混沌’的怪物。混沌肆虐之处,人与鬼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为此,有些鬼一改独来独往的天性,寻找合适的人类,出借力量,教导他们使用力量的方法,将他们训练成斩杀混沌的‘黑夜之刃’。目前,有许多这样的人活跃在世界上。”
“比如说我。”方谢谢很乐地举手表明身份,“大叔就是我的引路人。”
慎元尴尬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察觉,星日马似乎并不想认可方谢谢的发言。
果然,星日马不置可否地继续说:“夜刃们为了捕猎和交流信息方便,常会结成大大小小的团体,这恐怕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天性。目前,在所有已知的夜刃团体中,规模最大、实力最强劲的,就是商霜与范无救所属的——‘刻夜楼’。”
“范无救?”慎元怀疑地念诵一次,脸上咧开了古怪的笑容,“还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