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笑君子
离他最近的一只血手抓住了走廊中摆放的盆栽。在玻璃窗外暗淡光线的映照下,那盆植物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朝着“死亡”坠落。
叶片失水,叶梗断折,茎杆枯萎,灰白色的粉末“簌簌”坠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鲜活的植物便化作了花盆里一堆细腻的粉末。
方谢谢视线僵直,身体不听使唤地发颤。
周围传来窗棱、门把在血手中化作齑粉的声响。啪嗒,啪嗒,几滴血红色的糊状物滴落在盆栽化成的粉末中央。紧接着,残缺的壁虎头颅从天而降,在粉末中滚动两圈,变成了肮脏的灰黑色。
某种急促、清脆的声音在他耳畔“喀喀”作响。过了好一阵,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牙关在打战。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血红色的……嚎叫着的……
恐惧刺激着他的脊髓,埋藏在生物本能最深层的惧意接管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我也要死了,马上,像壁虎一样……
无法思考,无法动弹,连逃跑的冲动都被彻底粉碎。余光之中,血红色的浓雾正朝他包围过来,雾中怨灵的惨嚎刺得他心脏麻痹,千万条手臂抓向他全身各处,他几乎感到了血色手指黏腻的触感——
“暂缓片刻。”
一道金属似的冰凉嗓音在后方说。
即将碰到方谢谢的血手立刻凝固,旋即缓缓后退。不一阵,每一根血手都缩回了血雾中。血雾围绕着悬空的缟色幡布打转,渐渐地化作幡布上飞溅的血点,消失在空气中。
血雾散尽的一瞬,幡像失去支撑一般蓦地下坠,落在一只纤细的手掌中。手掌合拢,仿佛花汁染就的艳丽指甲映入了方谢谢的眼帘。
一名豆蔻少女站在暗淡光线的彼端。
少女肤色青白,五官秀丽,唇如朱砂,一头乌丝梳成整齐的双丫髻,很可爱。但,她惨白的皮肤与那身犹如嫁衣的艳红色交领襦裙相衬,却透出令人遍体生寒的鬼气。她右边脸颊酒窝的位置上印着两点显眼的暗红斑痕,乍眼看去犹如飞溅的血滴。
她默默注视着方谢谢,眼神通透而漠然。朱红色的眼眸中央,是一对苍白的瞳孔。
冰凉、平滑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方谢谢身后:“在下的引路者不善言语,便由在下替她报上姓名。她名唤孤辰,所持之伞为‘血丧’。请多指教。”
就在白幡落入少女手中的一瞬,幡变成了一把油布伞。缟素伞面上遍布凌乱的血点,一根根骨白色的伞骨呈竹节状,竟像是由人类的指骨接续而成。酷似修长胫骨的伞柄反射着幽冷的光。
方谢谢的视线胶着在少女身上,恐惧深处逐渐升腾起一股古怪的冷静,像是另有一个人格代替他注视着这一切。
——这个女孩子,就是大叔讳莫如深的那只鬼。
——她刚才的攻击手段确实骇人听闻,怪不得大叔不想让我知道……
想到这里,他不禁擡头担心地望一眼星日马。不知是不是受到那阵血雾的影响,星日马的状态比之前更糟了。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走廊中央,头都擡不起来,肩膀微微起伏,视线透过凌乱的鬈发紧盯着某个地方——正用血丧伞挡着窗外光线的孤辰的背影。
一瞬间,方谢谢在星日马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与当下状况格格不入的东西。
有一丝欣慰,但更为深刻的,却是心痛。
——那样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方谢谢脑海中冒出了不可能有结果的问题。这问题很像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阻止他思考身后那人的事情而竖起的盾牌。
尽管还没回头,但他后背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到那令人不适的存在感。
一道高瘦的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长廊的阴影深处。
那人像正和方谢谢在庄重的场合面对面重逢一样,严守礼数地冲着他的背影躬躬身,这才直起腰,说:“与阁下重逢着实出人意表。当商霜报告说,在下寻找的两名少年分别叫慎元、方谢谢时,在下万万不曾料到,其中一人竟与在下有过一面之缘,更不曾想见阁下竟开着一家茶楼。在下杂事缠身,至今未能前去拜望。如此匆忙会面,实在遗憾。”
被人盯着后背说话的感觉犹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方谢谢咬紧了牙关,缓缓转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原来就是你……”
那金属似的冰凉声音。
那奇怪的古风用语,近乎刻板的礼貌。
那在脑袋周围不断飘拂的软而长的东西,既不是头发,也不是胡须——而是绷带。
用绷带缠住大半张脸的人影立在阴影中,与方谢谢遥相对峙。
那人还很年轻,身材瘦高,四肢长得不合比例,脚踩恐怕有十公分高的单齿木屐,再往身上缠两条胡乱缝在一块、补丁堆补丁的床罩——他那身怪里怪气的浪人袍子就给方谢谢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浑似一座艺术加工过头的现代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