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轻柔的嗓音,掐灭了慎元最后的希望。
没等他回过神,甚至没给他大叫“等等”的时间,谢必安毫不留恋地松开手。顿时,慎元的身体像铅块一样往楼底沉去。
自由落体的感觉就像五脏六腑全部离开腹腔,扭成一团团漂浮在身体周围。恐惧、绝望和剧烈的不适感揉捏着慎元的心脏,也将他的思路逼到了极限。坠落之中,他猛然意识到了刚才心里闪现的亮光,马上强忍住狂风灌进气管的痛苦,大声吼叫:
“——你编的是盗版书你知道吗!”
声音乘着高楼风传上天台,谢必安微笑的面孔陡然一僵。
慎元忍着加速坠落的恐怖感,拼了命地祈祷。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千万不要无动于衷啊啊啊啊啊!
奇迹真的发生了。
一刹间,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看到,无常鬼纵身跃落楼顶,像一只奔窜的白兔,在高楼外墙几番借力、弹跳,每借一次力,速度便翻上一倍,到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闪电,裹挟飓风与音爆冲到慎元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肩膀,翻身——稳稳落地。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心脏“咚咚”狂跳,胃里异常难受……好几分钟里,慎元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这种感觉也是活着的一部分,那“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那么,那么……”
没等他好受一点,迫不及待的话音就从身后传来,“死里逃生,恭喜恭喜。接下来,还请解释一下你刚才差一点就成为遗言的发言。”
慎元头晕脑胀地转过身,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谢必安。
诚然,这家伙还是一身惨白,笑眯眯的表情也一如既往,可态度却变了。他的两只手一上一下交扣在身前,整个造型就和古装剧里满脸堆笑送客的店掌柜一样,看上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慎元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远离这个杀人凶手。
看他半天不说话,谢必安的眼睛险恶地眯紧了,“啊呀,啊呀,该不是你为了活命瞎喊了一句吧……”他缓缓伸出鲜红的舌尖。
“停!别伸出来!我这就解释!”慎元捂住眼睛大叫。不确定谢必安有没收回舌头,他很别扭地盯着旁边堆积如山的建筑废料,竭力用平稳的声调背诵:“‘具有独创性表达的口述作品是著作权的客体,口述者为作者,享有著作权。’——《著作权法》第二章第一节第九条第十一款。”
“……”谢必安的眼睛睁大了些。
慎元继续背诵:“‘编者使用他人受著作权保护的作品的全部或部分,须取得著作权人的同意,并给付稿费。未经告知或同意的使用构成侵权,侵权作品不能准予发行,发行中的侵权作品必须下架。’——《著作权法》第三章第三十一条。”
“…………”谢必安听得有点呆,舌头不知不觉又吊到了嘴巴外面。
慎元悄悄回头瞄他一眼,一看到那个吊死鬼造型赶紧又扭开脸,继续盯着建筑材料说:“鬼先生,根据这两条法律的规定,你将别人的遗言编进自己的书里,是要得到遗言作者或其遗属的同意的,否则你的书就不能出版。敢问一句,你有和遗言作者签署合约,并依法给付稿费吗?”
高楼的阴影落在谢必安脸上,总是笑眯眯的面孔垮了下来。他阴沉地承认:“……没有。”
慎元精神一振,正要趁胜追击,谢必安冷笑着说:“但,你所引述的不过是珊瑚虫的法律条文,我一只鬼并不受珊瑚虫的约束,爱用谁的遗言就用谁的遗言。”
慎元一惊,紧接着却又回过神,在心中发出了丝毫不输给谢必安的冷笑。
——啧,我的专攻方向虽不是法律,可好歹也被老师逼着背过三年法条,你以为凭这种程度的反击就能打败我吗?太天真了!
他沉下脸,严肃地说:“无常先生,据我所知,鬼族并没有如人类般组织严密的社会,自然也没有出版社、盘商、书店和网路书局,更没有像人类这样数量庞大的读者。你的书要想流芳百世,恐怕还得走人类的渠道来发行。”
“这……”谢必安张口结舌。一直以来,他只顾编书,至于书成之后要怎么推广,却是一次也没想过。一时间,他既想说“我才不会让珊瑚虫帮我出书”,又觉得慎元所言颇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慎元逼迫自己正视谢必安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根据《民法》的属地原则,书在哪国出版就要受哪国法律的约束。一旦读者发现你在侵犯死人的版权,你不是人类,法律也许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的书绝对会被撤下架。到时候,你恐怕只能到梦里去流芳百世了。”
他说得义正辞严,谢必安一路听下来,不知不觉额头竟渗出了冷汗。他为人阴险任性,向来不把任何人、事放在眼里,唯一宝贝的就是和搭档范无救一起编的那套书。现在听着慎元的话,只觉字字惊心、句句有理,越听越怕。万一呕心沥血编出的《遗言大全》真的上市不到半个月就被下架销毁……一想到那幅场面,他的心都绞痛起来。
实在不想认输,可……谢必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这样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他毅然抛弃自尊,腆着脸请教,两只手不知不觉又交扣在了身前。
听到这句话,慎元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
还不到放松的时候。这么提醒着自己,他的嘴角仍不自觉地扯出了阴险的弧度。
——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回合了。
——面对你们这些没有知识的积累和传承,到哪里都靠单打独斗的可悲物种……
他带着冷静的微笑擡起头,直视谢必安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那么,就由我来做你的版权经纪人吧。”
……赌上“人部”的尊严,我决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