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包纷纷扬扬地飘零,在少年脸上投落飞舞的阴影。一时间,就连方谢谢都有些语塞。
——快要死了的人……?
——因为根本没有可供混沌吞噬的“健康”,反而死里逃生吗……明明拖着重病之躯,却拥有刚才那样的战技,实在是……
“……好厉害啊。”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你说什么?”少年不耐烦地问。
方谢谢正待回答,忽听见一把低沉和缓的女性声音说:“端木,你为何把重要的药全部扔了?”
方谢谢错愕地擡头。那女声听上去根本没多远,可直到她出声,方谢谢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一道高挑的人影伫立在端木身后。她的身姿溶解在某种神秘莫测的黑暗中,只能隐约辨出她身着紫色和服,一头柔顺直发垂至腰间,手持一柄合拢的大伞。
——那是……引路者?!
端木听到声音也不回头,只是悻悻地说:“想扔,不行吗?快死的人偶尔想耍帅,不行吗?”
穿着和服的鬼耐心地劝说:“你并不是很快就会死。”
“有什么区别?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你又知道?”
“你会好好活着的。”
“我看不出这怎么能实现。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却还醒着,还要料理笑君子和外地人的烂摊子。我明明希望九点就能上床睡觉。”
“你是夜刃。”
“你说对了,这就是我很快会死的理由。困死。”
引路者沉默了。片刻,她一语双关地说:“端木,不要放弃治疗。”
端木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应着“是是是”,弯腰将药包一一捡起,塞回口袋,又把背上的一堆枪炮解下来,从中拎起一件厚重的黑外套,穿上,将武器一一塞进外套内衬特制的枪套。
最后,他直起腰,系好外套最上面的扣子。外套对他来说有些大了,更压得他病恹恹的。那双眼睑半垂的眼睛最后一次扫视方谢谢,眼底冷芒一掠而过。
“……赶紧滚,别等我来赶你。”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扬长而去,身着和服的鬼裹着神秘莫测的阴影随他离开。经过方谢谢身边时,阴影中轻轻飘出一句,“请替我转达星宿,女土蝠向他问好。”
方谢谢一惊擡头,恰看到那两人又停下了脚步。
身着血红色交领襦裙的孤辰就站在门口。
端木警惕地眯紧了眼睛,质问:“你想怎样?”
孤辰一语不发,视线越过端木,落在远处昏迷不醒的笑君子身上。看清他的惨状时,她苍白的瞳仁骤然收缩,牙关紧咬,额头突起一道道蜿蜒的血红色筋脉,袖子在猛然迸溢的杀气中“哗啦”飞起。
端木二话不说将手伸进口袋——
“退下!”一声厉喝让他动作一僵。他的引路者稍微放缓声音,命令:“端木,让我来。”
端木僵立片刻,终于放松了肩膀,缓缓退向一旁。
没有了中间的障碍,女土蝠一览无余地凝视着孤辰,沉声说:“你便是孤辰吗,刻夜楼十四星君之笑君子的引路者?我听见,你一直在门外徘徊。笑君子被人打败时,你恐怕也故意留在屋外,放任这一切发生吧?”
“……!”孤辰狰狞的面孔陡然僵住。
“你希望他被人打败,惟愿他不要再犯下更多的罪孽,却毕竟无法接受他惨败之后的模样。我该说‘你的觉悟不过如此’,还是向你请教……明明是一只鬼,你为何只对笑君子心存人类般的温柔?”
孤辰的肩膀微微颤抖,盛怒之下的恐怖面容逐分消退,飘在半空的衣袖也渐渐落回了原处。
女土蝠以一贯的宁静语调叙说着。她的声音比一般的女性更加低沉,和缓起伏的音调仿佛陶埙奏响的乐曲。
“我虽双目不能见物,但我听得到。”
“我能听见你眼角就快满溢而出的泪水。”
“我能听见你魂魄中的驳杂声音。”
“我听到了,在那个以‘孤辰’为名的鬼族魂魄中,存在着人类的灵魂。”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大震,却只有方谢谢惊讶的理由和别人不同。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土蝠的背影,耳畔,回响着她轻轻吐出的话语——
“真相如何,怕只有星宿晓得了,我亦只能冒昧猜测。”
“十年前,鸦煞死后,她的魂魄恐怕并未进入轮回,而是成为了‘孤辰’的一部分。”
“直到今日,昔日的戮魂魔君仍在透过你的眼睛……凝望着她深深牵挂的人啊。”
余音渐渐荡远,屋内陷入了长夜般的寂静。
最后,打破这寂静的,是泪滴滑落面颊、坠落在地的声响。
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