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玄同即将跨过门槛的脚步顿时一滞。室内的灯光只能照亮他的脊背,他的面孔则淹没在混乱之都的夜色中。
他在众人的视线中沉默着,中途脚步一动,似乎打算就这样离开。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作为对老板娘的回报,我姑且告诉你一件事吧,方谢谢。”
方谢谢屏息聆听。
“我并不是今天才发觉修兰笑就在混沌之谷。”
“什么?”方谢谢吃了一惊。
“他选择那里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这些年来,进入混沌之谷探险的猎人时常带出不可思议的见闻,听在无心者耳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将它们与我心中的猜测相对照,我逐渐确信,修兰笑就在混沌之谷。每确信一分,我的选择就更少一点……不,应该说,我面前从来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说出这些时,他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以至于他身周无形的铜墙铁壁都似淡薄了些。
“修兰笑走在一条危险的钢索上。他的下方是黑暗,前方也是黑暗,光明哪里都不存在,因为他想发明的不是别的,而是‘肆意改变世界’的力量。将这份力量交给浅薄、短视的大众,就好像将没有保险栓的冲锋枪递给五岁稚童,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现在连混沌都在觊觎那份力量。然而,修兰笑的眼里只有程序和算式,人心的深浅,他根本看不见……嘁,这也是他画不出好漫画的原因啊。”一声嗤笑,令师玄同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师兄……”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修兰笑必须被阻止。就算要进入混沌之谷,我也必须阻止他。不管怎样,我必须亲手了结这件事,毕竟——”
短暂停顿。
接着,他重新注入力度的声音回荡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
“——令他见识到‘混沌’这种怪物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方谢谢瞳孔微缩,反问:“就是你?”
回答他的却是淡漠的少女嗓音。
“按照玄同的说法,我也同罪,是我将玄同引进了黑夜的世界。”亢金龙掀起眼睑,暗金色的眸子闪烁着沉静的决意,“因此,星宿的猎人,这件事交给玄同与我便罢,你无需再过问了。以防万一,也请你将我的意思转达给端木七。”
她的语气中贯穿着“这是最终结论”的不容分说之感。方谢谢明明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比如为什么端木七就是端木七,他自己却只能是“星宿的猎人”——一时间却像被奇怪的力量压住了喉咙,没法吐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望着亢金龙跟随师玄同离开,灿金色的华盖在她头顶无声地张开,笼着她渐行渐远,最终没入夜色。
当天深夜,方谢谢一个人躺在屋顶,任由思绪驰骋。
他刚刚经历的,大概是他十七年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开始脑子几乎要爆炸,可到达某个临界点后,反而开始放空了。他也不特意去想什么,只是望着暗紫红色的天空发呆。
天空明明还是这种颜色,平日夜晚的热闹却消失了,街上静悄悄的。他躺在夜空下,脑子里一会冒出阿修的面孔,一会浮起师玄同的话语,一会想到和端木一起经历的冒险……可不管思绪飞去哪里,最终总会回到同一个地方。
就在他躺的这片屋顶下方,现在还为他留着一盏灯的茶楼——“守序善良”。
暴鸢遭到人形混沌的袭击,白狐至今昏迷不醒,慎元暂时借住在店内,可他担心白狐,恐怕也很难好好休息……明明只过了一天,可大家热闹地聚在一起、迎接客人的时光却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不觉,他咬紧了牙关。
难道以后都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吗?
不知什么时候敌人会再度来袭,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就会受到伤害,不知什么时候辛苦经营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这样的生活——
“……一点都不想要。”他不自觉地低喃。
突然,他手臂上浮起一片鸡皮疙瘩,悚然之感令他肌体发僵。
附近有人。
正看着他。
不等他作出反应,那人先开了口,是一种方谢谢已经熟悉的和蔼语调。
“这样的话,让我们来帮你吧。”
方谢谢怔愣两秒,一咕噜爬起身,警惕地喝问:“你又来干什么?”
夜空之下,天台另一侧,一道人影悄然伫立,罩在他身上的学位服和配套方帽令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怪异感。看这副装扮,那人正是刻夜楼“十四星君”之——博士。
他明明经历了白天与师玄同的一场激战,身上却不见一丝乱象,就连帽子边角垂下的那绺流苏都整齐得让人生气。再想到师玄同白天的狼狈模样,方谢谢即使不情愿也只得承认能位列“十四星君”的人确实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