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叫你骨头都飘了!”
“那个福官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还救苦救难起来,你怎的没把观音手里的玉瓶子夺来,自个坐云上当菩萨?”
“还有那个端娘,在李府就知道她给你挖了一回坑了,不趁着受宠的时候一脚踩死留着下酒炖菜?还专门带回来?你怎么那么能耐呢!不害你害谁!”
沈瑢特意遣人,将远在淮州的苏自芳接来,原本是因为苏妙的情形实在不对,要她宽慰开解,为苏妙疗愈心伤的。
却不知道,在苏自芳这等人眼里,能好好活着就已是最大的宽慰,哪里有会什么心病?那一定是吃得太饱了,骂一顿就好,若是不成,那就是她骂得太轻,若不然就是丫头骨头太轻,得动手松松筋骨。
本着这样朴素的教育观,风韵犹存的苏妈妈见了这样的可怜的“女儿,”非但没有抱头痛哭、温言抚慰,反而越听越气,到最后单是骂人都不解气了,手指头都忍不住戳上了苏妙的脑门,一下一下,气得咬牙:“你啊你啊!该!”
但自小长在苏家楼的苏妙,却偏偏当真在这样不停歇的训斥里,寻到了熟悉的气息。
“福官像我,我,总觉着,帮他就是帮我……谁知道……他们……又害我,又是白绫……”
苏妙的眼泪越哭越多,流成了一长串,被苏自芳一戳,脑袋一晃,眼珠子便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汩汩的流换成了滴答滴答的落。
如同有什么东西戳破了这两月来包裹着她的那层气泡,苏妙又清楚的直接感受了清晰的痛苦、愤懑,与余悸。
浓烈的情绪下,她早已将打小的教导彻底抛到脑后,只管抹着眼睛哭,一点没有顾忌自己的模样。
但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即便苏妙这般涕泗横流,哭得双目通红,眼眶都肿得桃子一般,但她底子养得好,白里透红,也是一只好看的桃儿。
“停下,快别哭了,眼珠子再毁了,谁还乐意瞧你?”
“唉,算了,也怪不得你,端娘那个螺蛳壳一样的小心思,打小就把你哄得团团转,你这个没脑子的,哪里能比得过?这也是命,当初要是庄娘还在,李府挑人,哪里轮得着苏端?”
这模样也让苏自芳没了法子,人就是这样,是自小在眼前养大的姑娘,再是带着算计,也难免当真生出些感情。
更莫提,苏妙今时不同往日,飞上枝头去了,她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当真动手打两顿。
但以苏妈妈的性子,就算心软,要她温声细语做个慈母也是万万做不到的,能缓和几句便算是难得的安慰,说着,见苏妙哭得更狠,也只能提起旁人的事儿来,一为打岔,二来,有更惨的衬着,也是让苏妙“知足”。
“唉,说起庄娘,也是个命苦的,当初那阁老举人家的少爷来挑人,不大不小的,相貌也端正,看着就是个怜香惜玉的,苏端这小蹄子还想凑上来抢呢!呸,当老娘看不出她的心思?要不是她到了能出门的时候不想损了皮肉,非得给她点狠的!”
苏庄娘,苏妙是知道的。在苏家楼里,养姑娘取名字都是有讲究的,贵精不贵多,一个类型的只挑两三个最出挑的,与苏妙一批长起来的,像是端娘、庄娘两个单听名字就是一个路数,清儿婉儿是小家碧玉,到了苏妙这儿,就是一个她,一个苏艳,且小艳儿年纪还比她又小了七八年。
按苏妈妈的话说,是天生媚骨的姑娘不易得,十几年来也就遇上了苏妙这一个,有她在前头顶着,原本有七分的艳色都衬成了不入流,索性等年岁差多些,等她出了门过了这个风头再跟上。
因着这个缘故,当初苏端对待旁的姐妹还只是心里瞧不上,对待与她一路,却隐隐超出她一分的庄娘,却是恨得咬牙,几次在苏妙面前嚼舌头,说她是假清高,装模作样。
但许是恨屋及乌的道理,如今再想起苏端这样讨厌的庄娘,苏妙却只觉得那是当真清高的一个姐姐。
起码苏妙在楼里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庄娘在背地里讥讽咒骂过谁。
苏妈妈仍在继续:“那少爷也是当真看上了庄娘,郎才女貌,又是已经分了门户的还觉着是个好出路,谁曾想过去还没高兴几日,就叫他爷爷撞在了手里?”
“胡子就白了的老不死,还好意思从孙子手里抢人,个老不修,呸!迟早死在了马上风!”
苏妙听得入神,泪水竟当真不知不觉的停了,只是前头哭得太狠,还是一抽一抽的,暂且停不下来。
听到庄娘在老头子手里受诸多磋磨,苏妙哭得打了个嗝,却还是抽抽噎噎的补了一句:“那庄娘现在还在举人家里吗?要是过不下去了,我能找人帮她,嗝……脱身。”
苏自芳瞪她一眼,又喜又悲又气,原本是打算说出庄娘的死讯,连打带吓,让苏妙从中吃个教训的,可看见她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到底也没说出来,最终也只是没好气道:“顾好你自个吧,真当自个是菩萨了?你现在泥菩萨过河,闯下这泼天的大祸来,自个都难保!”
“别跟我瞪眼睛,我知道是旁人害你,可七皇子叫你害得丢了王位是不是真的?他如今是还在兴头上,知道你可怜,日后呢这兴头下来,你再失宠呢?”
“这都什么时候,你不赶紧着加把劲儿,把人好好哄过来,还在这儿半死不活的闹心病?你这是天胡的牌自个拆了!”
苏妙咬着牙,抽噎着,一时无言。
日后失宠了怎么办?想想日后的下场,怕倒是也有一点,但也并不是十分剧烈,更多的还是一派惘然。
“行了,你那些丫头呢,快叫进来,给你煮几个鸡蛋进来,洗干净脸好好滚滚,瞧瞧这模样怎么见人?”
苏自芳说到这儿,见人愣愣的顿着,一声不吭,便自觉自个已经说通了苏妙,万事大吉的站起来:“好好收拾干净,打扮好了,就赶紧去见殿下!你从前既能得了侧妃,可见皇子就是吃你这一口的,该怎么讨好我就多说添乱了,你只记着,你的日后,可是全在殿下一人身上!”
苏妙还不开口,苏自芳也不在意,拍拍手,自个便出门寻了外头的求全,这时便改了在苏妙面前的严厉,笑眯眯客气着,麻烦人煮鸡蛋送来。
求全自然立即答应,听闻是眼哭肿了,更是欢喜的喜形于色。
这些日子,主子连哭都不会了,不论怎么说,能有反应就是好事!
求全飞跑着去传信,又叫红儿进去守着,刚刚受了罚的柳叶闻言千年,也坚持着过来要看看情形。
她得的罚并不算重,十个板子,也并不当众,就合衣在自个屋子里领,算是保全了她大宫女的体面。
唯一叫人凛然的,就是殿下吩咐了,不必一口气打完,每日都只打一板子,分十日打完,一来是不耽搁当差,二来,也是个日日的警醒,叫她记在心里,再不敢轻视主子。
柳叶明白这道理,虽然受了一板子,也一点没有耽搁,进门后,看见殿下的身形,也不敢多言,在苏妙面前,只当是没有这回事一般,净了手,仍旧如往常一般亲手接过剥了皮的鸡蛋,细致在苏妙眼周转圈滚动,
苏妙也的确没有留意到柳叶。
嚎啕大哭也是个耗力气的活儿,她这些日子,本就只是一口气吊着,久别重逢,悲喜交加,一番哭诉,更是将这一口元气耗了大半,等苏妈妈一走,她只在柳叶红儿的服侍下洗了一把脸,暖烘烘的捂了一会儿帕子,便立时觉出了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