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2 / 2)

这是苏妙第一次见到承德帝。

算起来,圣人也不过知天命的岁数,可或许是因为病,看起来却是格外的老态,大腹便便,五官垂坠,半个身子都靠着身旁内监的肩膀上,摇摇欲坠,整个人都似是从内里头烂开的果子,隐隐已透出一股衰败之气来。

九五之尊,堂堂天子,看起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也是凡人罢了,甚至连寻常的康健之人都不如。

被荣妃那样高雅美貌的许多娘娘们争强着,随手就能要了这许多皇子龙孙性命的,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吗?

最初的惊奇小心之后,心尖泛起的却是隐隐的失望与嫌弃。

但堂堂承德帝,却不会留心一个女子的心中所思,扶着内侍起身之后,圣人已经忍着头晕目眩,望向地上的沈兴武方向,余悸之外,更是冲天的震怒。

沈兴武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虽然顶着皇子长子长孙的名头,可满京里谁不知道这对父子就是个酒囊饭袋,一对废物。

一无武功智谋,二无背景权势,不过一个空有几分蛮力的十四岁莽撞小辈,换一身内监的衣裳,就能一路摸进干政殿里,举刀伤人?

是杀一个女人,还是要杀他?

动手的是沈兴武?还是他背后的旁人!

这一刻,承德帝眼中的沈兴武,不是他的长孙,不是血脉后人,而是一柄血淋淋的大刀,就悬在他的头顶,背后有数不尽的魑魅魍魉、豺狼虎豹,绿着眼睛潜伏在暗处,盯着他的衰老病弱,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砍断他的头颅,啃噬他的血肉,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

心底越是震怒汹涌,承德帝面上却反而愈是阴厉死寂。

他的双目早已昏昏,举手看不清五指,喉中也仿佛坠着石块,一声咳嗽都疼得犹如刀割,太医千万嘱咐,要他静养安心。

但心焦的惊惧与急迫,却叫承德帝一刻都不能等待,他强忍着身上的不痛快,对着沈兴武的方向软了话音:“别说糊涂话,你一个孩子家,若无人插手,怎么能摸进宫里来,你爹倒了,他们都欺负你啊……咳,咳咳!”

话未说罢,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身旁扶着承德帝的御前内侍年岁也已不轻,瞧着腰背都已经佝偻,此刻一面扶着帝王拍背顺气,一面还能腾出空闲来帮着劝两句:“小殿下快别赌气,您想想,在外头都说了自个身份,还有人敢下杀手,要不是圣人的人拦得快,您这会儿哪儿还能活?这是灭口啊,您不把这些黑了心肝的玩意扯出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一番话,不光沈兴武面色动容,连一旁的苏妙都是心头一跳,仿佛有一道灵光瞬间划过,满心清明!

是,若是背后没人,沈兴武一个人不可能摸进干政殿来。

有人帮忙送沈兴武进来,事发之后,有人想对沈兴武下杀手。

是沈瑢!

圣人将她扣在宫里,是为了要她当人质,不是要她死,如果她在宫中有危险,沈瑢就有借口将她接出来。

按照王爷的计划,沈兴武闹出这一场之后,原本应该直接死无对证,却被圣人的侍卫保了下来。

现在圣人疑心,再往下,只怕就会牵连出背后的郕王沈瑢来。

当今圣人的性情,苏妙早从沈瑢口中听得清清楚楚,一旦此刻事发,沈瑢落罪,覆巢之下,她又岂能独活?

承德帝几十年来对后代的肆意宽纵,早已叫糊涂子孙坚信圣人就是个心软的老家翁,如今病中一番苦口婆心,更是叫沈兴武留出满面血泪来,哭喊着皇爷爷,磕头认罪,再不见一点方才的桀骜不驯,

承德帝身子摇晃着,无力的扶了床柱,一旁的御前总管,也体察圣意,微微摆手,示意侍卫们略微松手,放开了对沈兴武的钳制束缚。

苏妙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心口都凉的叫人战栗。

御前总管安抚之后,又在催促着沈兴武赶快交代事情始末。

惊慌到了极处,反而叫人平静。

苏妙只觉自己前后两世,都没有这样的清明过,她心如擂鼓,面色惨白,脑中却冷静的如同置身事外在瞧着旁人的事。

她摸到袖中的的银剪,赶在沈兴武开口之前,却跪不住般忽的动了动身子,钗环碰撞,环佩叮当,这样近的距离里,清脆的不容忽视。

果然,近在身旁的沈兴武听到这清楚的脆响,面上立即闪过狠戾,抹一把脸,却猛地擡手指向了一旁的苏妙:“孙儿不敢欺瞒,只求皇爷爷让孙儿杀此贱妇,为父亲报仇!”

“圣人饶命!”

苏妙便如同世间所有被吓破了胆子的弱质女流的,为了逃离沈兴武,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竟冲进了帝王所在的帷帐。

偏偏在她路过沈兴武时,却将袖中银剪正正的跌在了他的面前。

圣人当前,沈兴武原本并没有当众杀人的勇气与打算。

但逃跑的猎物与哀嚎,反而会激发禽兽的凶性,跌落在眼前的凶器,又如冲垮堤坝的最后一股涓涓细流。

听着苏妙哀哀的哭泣与求肯,沈兴武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热血,伸手攥起匕首般的半边剪刀,猛然冲上苏妙的背影。

苏妙冲进纱帷,侍卫们还不算太紧张,毕竟郡王侧妃只是一介弱不禁风的芊芊女流,又谁都能看出是吓破了胆,当真计较起来,也就是一个御前失仪的冒犯失礼不敬。

但沈兴武不同。

原本就是擅闯宫闱的刺客,前脚还误杀了一个御前宫女,如今却手持凶器冲着圣人冲了去!哪个敢冒这般风险?

莫说当真干了什么,圣人病中,只一个惊驾,殿内这些侍卫们便合该拿命去赔!

沈兴武不过粗通拳脚,几个侍卫腰间皆有佩刀,这种时候,若是拔刀杀人,自是毫不费力。

几个对沈兴武下杀手的同僚,事后却都落了个存心灭口,心存不轨的罪名丢了性命。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几个只想着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将人制服,束手束脚,自然难以干脆。

拉扯挣扎间,不是是谁踩上了床前幔帐。

深色的幔帐跌落,遮掩了背后的杂乱吵嚷,也叫里间愈发昏暗起来。

幔帐之内,龙榻前的承德帝急怒攻心,眩晕欲倒,御前的总管大太监服侍多年,也已是近六十的岁数,弯腰都不成,为了不叫圣人跌在地上,只能附身跪下来,将自个的脊背当作支撑。

这一瞬,再无旁人。

苏妙愣愣的停在原地,恍惚间,却不知为何,忽的想起了她刚刚重生,在瀛洲台抱着瓷枕等待沈瑢时,钻进脖颈的那阵冷风。

她生儿卑贱,不过朝生暮死的蜉蝣,面前之人,却是九五之尊,耀若日月的帝王。

草芥蝼蚁,可能改地换天?!

在这转瞬即逝的黑暗中。

匡!

她举起了床柜上描金绘彩的平安瓶,重重砸在了承德帝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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