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两人从前再是离心不合,沈瑢是记在懿华宫的皇子,荣妃是沈瑢的母妃,多年的养育之恩,在以孝治天下的的当前,这就是任谁都无法抹去的“母子”情分。
这也是沈瑢此刻站在这里的缘故。
或许荣妃从前想过拿沈瑢试路,为亲子筹谋,但那也只能是日后的事,如今承德帝驾崩,十三皇子未曾长成,她便只能选择沈瑢。
亲子不成,养子亦是子,不扶持沈瑢,难不成还坐视皇位落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不成?
最起码,沈瑢如今已经低了头,也愿意继续尊她为母。
潜藏在心底的不甘抵不过眼前大势,荣妃面上的冷漠也不得松动:“瑢儿此来,是想要母妃如何?”
沈瑢示意苏妙上前:“宫中事多,劳母妃照料齐氏几日。”
他用的是齐氏,显然是已经决意事成之后,用齐氏的出身,将人垫去更高之处。
那也是荣妃活了半辈子,都未能登上的高度——
后位。
荣妃面颊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却也只是认命般擡了擡嘴角:“吾儿喜欢,母妃自然照顾精心。”
沈瑢并不理会其中的微妙嘲讽,安置好苏妙之后,他的面色也更肃几分:“第二件事,便事关长福宫。”
长福宫,是宫中贤妃娘娘的住处,也是四皇子靖王的生母主宫。
如今相王已死,还顺带着牵连了一个九皇子一道下去,沈瑢继位唯一的隐患,便只剩了靖王。
荣妃一听,便也明白沈瑢的目的,只是仍旧摇头:“瑢儿如今就在宫中,一个长福宫又有何虑?”
你手握禁军,便是直接冲进长福宫里杀了贤妃也不过一桩小事,又与她说个什么?
沈瑢微笑:“母妃说的不错,只是靖王在外,儿臣的意思,还是不必大动干戈,最好能趁着外头不知情形,将四哥骗进宫来,自家人私下处置才好。”
靖王就在京中,若是他的亲生母亲贤妃从宫中传信,要儿子赶快进宫来,靖王肯定不会疑心。
只是母子连心,贤妃自个肯定不会传信叫自个儿子进来送死。
沈瑢说罢,也没有再多遮掩,只干脆开口:“还劳母妃派出心腹,以长福宫的身份,催靖王进宫。”
荣妃面色猛然一变:“我不过一介女流……”
沈瑢话里的意思,便是她已然能够越过贤妃,径直插手长福宫。
这是她多年的底牌,沈瑢如何能知?
比起荣妃的变色,沈瑢就随意的像是只提了一件小事:“母妃何必自谦?天色快亮,等宫门开匙可就迟了。”
四妃之中,淑德二人早已被承德帝抛之脑后,只靠年岁资历空占着位置,只贤妃仍旧有子有宠,也是荣妃多年来的老对手。
若不是提早知情,谁能料到,贤妃身旁最要紧的宫人都早已被懿华宫收买,只要荣妃愿意,长福宫都如她囊中之物。
即便尽知后事,沈瑢对自己母妃的智谋手段,也丁点不曾疏忽。
荣妃面色灰败,半晌,素来挺直的脊梁,也终于微微佝偻,低头开口:“宫中出事的皇子已经太多了,兄弟闫墙终究有伤天和,只盼王爷能顾念兄弟之情,友爱后辈。”
沈瑢淡淡颔首:“母妃贤明,有您照料,十三弟日后定是逍遥一世的富贵闲王。”
只要十三皇子日后懂事,他自会保幼弟一世安逸太平。
母子目光交错,各自得到想要的承诺。
一刻钟后,沈瑢低头告退,带着魏凤安转身而去。
荣妃似乎很是疲惫,也没有余力多理会苏妙,只叫大宫女田田将她安置在了西面的暖阁。
片刻之后,柳叶也被送来,带了两个小宫女贴心的服侍换了衣裳,又在指尖上了伤药,又盖了锦被,劝她闭目略微歇息一阵。
这种时候,苏妙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可能当真睡着着,但或许是这一夜之间的大起大落,情绪消耗的太过,苏妙刚开始只是靠着长枕,不知不觉,身子渐渐向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就这样当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苏妙最终是被延绵的丧钟吵醒的。
天子驾崩,四十五道的丧钟沉闷又深远,一声接着一声,仿若雷霆天威。
在这样震撼的嗡鸣中,苏妙一瞬间,有些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何时何地。
她睁着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在原处恍惚了许久,才在晨光之中,看到了炕沿的修朗身形。
还未看清面目,苏妙便已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王爷。”
“是我,外头的事都妥当了。”
沈瑢也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瞧你睡得熟,没料到也这样浅,好在没发热。”
靖王已伏,丧钟已响,帝王驾崩公告天下,虽然皇位尘埃落定,但往后去旧立新,守孝即位,亦是说不出的忙碌琐碎。
但这一刻,沈瑢却一点不愿多想什么日后天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着苏妙红扑扑的面颊,沈瑢躬身与她一并躺下,头挨着头,面贴着面,尤嫌不够,最后便连腿脚也紧紧贴在了一块,十指也一根根交叉紧扣,黏腻的如同化在一起的两张糖画。
苏妙声音叹息:“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简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短暂,迷茫,庸碌苦痛,下场凄惨的一辈子。
“都是从前的事了。”沈瑢显然明白苏妙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温润似水,伴着回响的钟鸣,带着一种宿命的沉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苏妙在口中喃喃复述着这生死的言语,直至钟响停歇,天地都重回一片静谧。
她便也在这静谧中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擡头看向沈瑢:“从前已死,那自此以后,就是新生?”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明亮深邃,眸中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分明还是淮州初遇的艳媚模样,却似乎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东西。
空洞的美人非但有了精魄,更是在苦痛中一丝丝蜕出了骨肉精血,潋滟水波,不光摄进了满天星火,更是勾去了他的心魂。
沈瑢眸光深深,嗓音低哑:“自此以后,便是新生。”
两人挨的太紧太近,苏妙的手心,不知不觉间,贴上了沈瑢的面颊,掠过眉目鼻尖,又一点点移至颈后。
沈瑢并不反抗,只也上前轻轻啄上了她的眼角泪痣,如同蜻蜓点水的一颤。
若离若离的清浅触碰,传来的却是令人颤抖的酥酥麻麻。
昨日还是一日的雪,今晨便已是日丽风清,透着窗外照进的融融暖阳,他们紧紧亲吻在一起,深深久久,不肯分离。
正如她们从此之后的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正文完)(番外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