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护短
李婧冉看着那名女子,眼神却是一凝,禁不住蹙着眉轻吸了口气。
原因无他,只因眼前的女子居然是个熟人。
她遥遥越过严庚书往帐内眺望来,微微擡起脸,露出小巧的下巴。
两弯新月眉仿佛含着无尽的忧愁,瞧着人时颇有种弱柳扶风之美,恰恰正是先前被李婧冉救下的芙蓉!
李婧冉与芙蓉的目光在空气中微微一碰,心里千百个念头流转。
为什么芙蓉会在这里?
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今芙蓉自称是严庚书的救命恩人,并且头上簪着那支缺了颗珠子的发钗,这只能说明两个可能。
华淑和芙蓉,有人在说谎。
李婧冉忆起华淑的性格,以及她们谈话间的点点滴滴,更倾向于相信她并没有欺骗自己。
她下意识地认为华淑应当是不屑于在这等小事上说谎的,她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啊。
毕竟原身手里还握着华淑的解药,况且她与华淑之间也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她着实没理由说谎。
退一万步说,当李婧冉拿着发钗在严庚书面前冒领了这个白月光头衔,严庚书兴许会因为这个厌恶她。
可让她被严庚书唾弃,对华淑又有什么好处?
她们俩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淑没有理由陷害她。
至于芙蓉......
李婧冉细细琢磨了下和她遇到后的每一个点滴,从中找到了一丝疑点。
芙蓉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结果上一次在大街上当着李元牧和她的面被为难、这一次又成了严庚书的救命恩人。
这些着实有些过于巧合了。
一个出身普通的市井女子,真的会接二连三和皇室与权臣产生这么多交集吗?
比起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李婧冉宁愿相信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只是,在背后操纵着芙蓉的又是谁?
就在李婧冉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之时,她却又听芙蓉嗓音轻细地对严庚书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嗯,很标准的白月光台词。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李婧冉往被褥里缩了缩。
严庚书余光里留意到了她的举动,瞧了眼芙蓉,对李婧冉低声道:“我去去便回。”
说罢,严庚书便转身出了帐,放下了帘子,阻隔住外头的冷风。
他们俩的说话声隔着帘子有些模模糊糊的,李婧冉又因痛经整个人都出着虚汗,即使有心想细细听上几句,那些话语却入不了她的耳。
李婧冉尝试未果,便只好作罢,蜷着身子把枕头往怀里一拢,盯着床板发呆。
军营里的环境自是没有她的长公主府那么舒适,而严庚书也是个不那么计较的人,即使是主帐也并未有太多装潢。
简洁干净的床头并没有太多花纹,李婧冉定定看了半晌,又忍不住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外头说话声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起码李婧冉翻来覆去地煎鱼还没煎上几回,便见严庚书带着一身风雪重新踏入帐内。
他墨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墨色上落着几片未融的雪花,衣襟盘扣都凝着水意。
就在严庚书靠近之时,李婧冉却默默往床内缩了下,擡眼看他一眼,慢吞吞道:“你身上冷,别靠过来。”
毕竟从阿冉的角度来看,这约莫就是原本还和她亲昵窝在榻上的爱人听了别人的禀告,顿时便抛下她下床去见了另一个美貌女子。
况且,听飞烈营头领的说法,这女子还是令他寻了那么多年的存在,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这哪怕是脾性再好的女子,估计都不能忍。
严庚书挑了下眉,倒是听从她的话,驻足在原地。
他那双凤眸里却浮了抹笑意,在浅淡的阳光中光影流转,微勾着唇笑问道:“阿冉这是吃醋了?”
李婧冉就如同被猜中心思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眸,而后又偏过头咬了下唇,轻声哼哼:“谁吃醋了?”
她嘟囔道:“不就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吗?那弱柳扶风的模样,我看着都心生怜惜。多好的美娇娘啊,摄政王不去和她温声细语地叙旧,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她是你寻找了多年的女子,而我只是个意外,是......”李婧冉边说,边有些忿忿地仰起脸瞧他,试图通过面部表情给严庚书传达“我快酸死了”的情绪。
谁料刚擡起头,李婧冉便见方才还站得离床榻好几步远的严庚书不知何时竟已静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在她微怔的当儿,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背着双手弯腰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
李婧冉蓦得坐直了身子,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就这么瞧着他,半晌后又是羞又是恼地道:“你干嘛?这么喜欢亲,去找你那位寻了多年的姑娘亲啊,亲我算.....”
“啵”得一声轻响。
严庚书依旧没说话,只是笑意加深,又往她柔软的唇上吻了下,转瞬即逝。
他看着坐在床榻上双手捂嘴的女子,只觉她越看越可爱。
委屈巴巴嗔他时可爱,吃醋时嘴里叨叨着让他去寻别人的模样可爱,她怎样都好可爱。
尽管严庚书很想多看看她为自己吃醋的模样,但也生怕逗过头了,他的阿冉会心中生个疙瘩。
他只是最后在她眼角落下一吻,而后在床沿边矮下身,嗓音低沉含笑:“阿冉以为,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李婧冉嘴唇动了下,吞吞吐吐道:“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关系?譬如你们年少时曾有过惊鸿一瞥,定下婚约,谁料你们均家道中落,与佳人无缘。”
严庚书眉心微动:“嗯,继续。”
李婧冉沉默片刻。
他这是把她当成说书先生呢?
她绞尽脑汁回忆了下年少不懂事时看过的一些霸道总裁文,构思着继续道:“世人皆道她早已在流放途中死了,你也没了牵挂,一路尸山血雨杀到了如今的位置。但你却因深深迷恋着她而无法释怀,暗地里派了无数人去搜寻她的下落。”
李婧冉用一句老土的经典台词结束了她的联想:“直到今天,她再次出现在了你的生命中,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你的全世界!”
说罢,她便见严庚书面色有些古怪。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严庚书的唇角颤得越来越厉害,随后仿佛无法自抑般微偏过头,把脸埋在手掌间笑得浑身颤抖。
自两人认识以来,李婧冉经常见到严庚书的笑容。
他勾唇笑时,会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卧蚕饱满,衬得上头的朱砂红泪痣愈发夺目。
分外俊美,但却不含温度,虚伪得如同一个假面。
毕竟他对外向来装成了那副斯文模样,未语先笑却让人心惊肉跳。
可如今,李婧冉却看到严庚书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的牙齿雪白亮洁,顿时冲散了他由于高挺骨相带来的不可接近感。
他眸子里都泛上了些许湿润,边笑边用指腹擦了下眼尾。
依旧是那身本应压抑的暗色骑装,但他却从骨子里透出了种鲜活的恣意感,让这沉闷的色彩都变得艳了几分。
像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也似是高中状元的文人骑在马背游京城之的肆意。
这一刻的严庚书卸下了心防和伪装,露出他原本的模样时,却让李婧冉心中蓦得一动。
他比任何时候都动人。
严庚书却对李婧冉的心思毫无所查,他慢慢敛了笑意,开口时上扬的尾音还带着调侃:“我今日才发现,阿冉竟还有说书的天赋。”
李婧冉口中轻哼,心里中想:那可不?她刚才说的这些可是结合了霸总小说的全部精髓,她也编得很辛苦!
严庚书逗了她半晌后,这才正色道:“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曾经沦落时,是她给我赎的身,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了。这些年来,我寻她也只是为偿还当年的恩情。”
李婧冉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不置可否:“哦?”
严庚书垂眸掸去衣服上正在融化的雪花,随后才不紧不慢地拉长语调调侃她:“阿冉难不成以为,每个救命恩人都会让他人以身相许吗?”
指的是她在崖底救他后,挟恩图报逼他和自己成婚的事情。
李婧冉凉飕飕地扯了下唇:“哦,所以你是想许的咯?但是人家不要?”
“没有。”严庚书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和她泾渭分明,我虽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也仅仅是感激。”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
诚然,自始至终都是她在猜想严庚书会死心塌地地爱上怎样的女子。
但李婧冉却仍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严庚书自始至终都是个将情情爱爱看得很轻的人。
就算白月光在他最落魄时帮助了他,但那又如何呢?
这只能说明白月光恰好在严庚书最脆弱的时候出现了,而人在困境中最容易动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严庚书就一定会动心。
他确实寻了这位救命恩人很多年,但背后的因素很多:恩情,感激,报答。
原因有很多,爱情只是个中占比最小的一部分——一个放在严庚书身上,几率约等于零的可能性。
不过......
李婧冉微擡下颌,示意严庚书过来些。
严庚书微微倾身向前,而后却感觉领口被那细白的指尖捏住了。
李婧冉手下用力一拉,他领口处的盘扣便绷了开来,细小的黑珍珠敲落在床边脚案,滴溜溜地滚着。
严庚书凤眸微挑,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这不好吧?”
李婧冉却径直忽略了他的话,指尖探入勾着他脖颈上细细的颈链,冷静地擡眸望他:“那这是什么?”
细细的银链轻晃,上头镶着一颗嫩白的明珠,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色泽莹润,一看就是上品。
这条颈链平日里掩在严庚书衣领内,只在黑纱边缘隐绰露出一抹银光。
如今这颗珠子被李婧冉握在指尖,上头仍沾着他的体温,入手分外舒适宜人。
严庚书瞥了眼被她捏在手里的珠子,而后听李婧冉继续道:“你若真对她一点念头都没有,那这又是什么?”
她单手撑在床沿,和严庚书对视着,一字一顿道:“她发钗上那颗缺失的珠子,想必就是你这颗吧?”
严庚书似是没料到这件事,正想开口时,却听门外又传来慌张的禀告声:“王爷,大事不好了,江姑娘水土不服病倒了!”
李婧冉闻言,面上却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她双手抱胸往门口示意了下,神情中含着淡淡的嘲讽:“去啊,去瞧瞧你的江姑娘。”
严庚书被她的语气刺了一下,唇角拉平成一条直线,眉眼间带着一丝对门外人的不耐:“病倒了就去请军医!本王又不是大夫,找本王有何用?”
说罢,严庚书等了几秒,却只听帐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便没有声音了。
他随即转过头,神情有些无奈地正想和李婧冉开口解释时,却又听帐外的人继而道:“报——军中有要务,还须王爷定夺。”
李婧冉轻嗤了声,挪开目光淡声道:“王爷还是快些去吧,不然这军、中、要、务,恐是不会消停。”
她在中间那四个字上咬得很重,严庚书显然也听出了李婧冉话语里的嘲讽,这次却并未多言,只低声对她道:“我处理一下,去去便回。”
李婧冉避开他的视线不搭理,严庚书也只是敛了神色,转过身时再次恢复了往日在军营里冷峻的姿态,大步流星地出了主帐。
待严庚书的脚步声离去后,李婧冉这才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翘着脚往床边一靠。
「小黄啊,你说这芙蓉究竟是谁的人?」李婧冉在心中和小黄唠嗑,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来长公主府的时间太凑巧了,几乎是刚来没几天,我和裴宁辞出门时就遇到了刺杀。」
「你说......这场刺杀,跟她会不会也有点关系?」李婧冉慢慢地说道,边说边轻吸了口气。
倘若她的猜想为实,那芙蓉的身份谜团便着实应当被重视了。
谁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亲国戚?
她究竟是活腻了,还是......她本身就是某个组织中,类似于敢死队或杀手之类的角色?
小黄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下,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它低声喃喃道:「人心也太复杂了......」
一人一系统齐齐沉默了片刻,随后小黄为了让李婧冉开心些,主动转移了话题:「宿主,你想开些。你干嘛在乎这么复杂的事情呢。」
「小黄......」李婧冉有些动容地唤了它一声。
说实话,这趟穿书之旅就跟一个人被收了手机出国一样,突然就和自己原本关系网里的全部人切断了联系。
家人,朋友,工作伙伴。
要不是有小黄的存在,李婧冉觉得她恐怕真的会感到很孤单。
这也是为什么李婧冉对小黄的黄言黄语一直很宽容(主要是不宽容也没办法啊,自家的系统只好自己宠咯),甚至发现自己被小黄带得逐渐变态后也并未说过什么。
虽然是这系统把她搞到了这个破地方,但如果它们真的能兑现承诺,在她完成任务之后解决母亲的癌症,李婧冉是打心底里感谢它们的。
就在她难得有些感慨之时,却又听小黄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也许你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李婧冉头上缓缓冒出了个问号。
「......你好,你礼貌吗?」李婧冉扶额,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感动都喂了狗。
小黄“嘿嘿”笑了几声,而后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道:「真女人就是要迎男而上!左右为男算什么,小意思而已!」
似是听出了李婧冉那震耳欲聋的沉默,小黄也不再贫嘴了,只是提醒她道:「宿主,你别忘了,你和严庚书的大婚之日就快到了。」
严庚书和李元牧,一个是请旨者、一个是赐旨者,他们俩一个比一个急。
摄政王身为正一品官职,大婚自是不能马虎,光是筹备到各种繁文缛节都需要走上大半年的流程。
但严庚书挺心急的,隐晦地表示想要在腊月成亲。
李元牧看到严庚书奏折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
大内总管只见这许久未笑过的少年天子面色阴沉地捧着摄政王的奏折,手都在颤抖。
他心道不好,还以为摄政王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威胁圣上,都已经做好打扫茶杯碎片的准备了,谁料李元牧却蓦得擡眸,缓慢地翘起唇笑了。
大内总管当时便是一颤,心想:完犊子,陛下都被气得精神错乱了吗?居然对着摄政王的奏折还笑得出来?
随后下一秒,他便听李元牧语气飘飘然地吩咐道:“来人,备马,朕要微服私访。”
简而言之,李元牧凭一己之力来了个先斩后奏,直接在当天给严庚书把批准的奏折送到了军营,就差按头让这老狐貍当场洞房。
至于礼部之后在养心殿外哭嚎了大半个月,吵得李元牧头疾都发作后,自然是后话了。
李元牧把这个过程简单粗暴地缩减至此,严庚书自然也没辜负他的期盼,大手一挥直接把婚期定在了......
「我天,那不就是后天?!」
小黄哧溜一下又趴了回去:「是啊~还有两天,阿冉这个假身份就要上祖谱了捏。」
留给李婧冉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逃婚,要么直接被当众揭露阿冉的身份。
如若是后者,兴许放在旁人身上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偏偏她的攻略对象是严庚书。
他已经承受过太多的欺诈,如今能给予她这么丁点的信任已是不易。
一旦他知晓阿冉是假身份,他是绝不会姑息李婧冉的。
况且,如若再被他发现自己深爱的阿冉就是他憎恨的华淑长公主......
李婧冉都不敢想,这场面会有多么可怕。
因此,不论她怎么选,都很难再保留住阿冉的马甲。
最后两天。
她真的有把握,在最后的二十四个时辰里,刷满严庚书的好感值吗?
李婧冉面色很凝重,她自诩是个能在巨压下工作的人,在现代更是接过许多时限紧急的任务。
可这一刻,她却丝毫想不出一个能完美渡过眼前僵局的好方法。
此局无解。
李婧冉微敛着眼,边思索边问小黄道:「你上次带回来的道具是什么?信息对吗?」
小黄应道:「对,一个信息碎片,但我目前还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
李婧冉叹了口气。
不是道具,那小黄这边也指望不上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她缄默不语之时,却听帐篷外传来轻响。
李婧冉扫视了眼,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这帐篷材质不好,被大风刮得烈烈作响。
可她刚待移开目光,却又听到了一下的动静,这次李婧冉倒是看到了一片黑影,倒像是顽皮的孩童用石头敲击着帐篷,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妈耶,这怎么这么像是鬼片的开头?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出现一个倒挂房梁披头散发舌头殷红的女鬼了吧!」
在小黄惊悚的说话声中,李婧冉的面色却显得格外淡定,披衣起身一步步朝帐外走去,甚至还有闲心对它随口说了句:「请相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拒绝封建迷信和鬼神之说。」
李婧冉走出了帐篷,顿时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眯了下眼。
午时的天空飘着薄薄的鹅绒雪,在辽阔的军营里有一种独特的粗旷之美,未经雕琢却突出了大自然的景观。
遒劲的枝干宛若宣纸上点缀的墨印,苍茫又旷野。
李婧冉环视了圈四周,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她紧了下披风,正想往前走时,手腕处却蓦然被一根细细的红绳圈圈绕了上来。
......让李婧冉瞬间想起裴宁辞给他自己下药勾/引她时,用的那些小把戏。
李婧冉垂眸随意用指尖拨了下那红绳,在心中对小黄道;「瞧,还是个容貌俊美的鬼。」
说罢,她便提起裙裾,顺着红绳指引的方向向前走去。
那时当李婧冉听到严庚书手下禀告的那声“军中要务”之时,她只当严庚书培养了一群好下属。
说他机灵吧,他知道用这种借口让严庚书从她旁边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