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修罗场(送小剧场)
几乎是在许钰林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刹,殿内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分外精彩了起来。
有些正直的老古板皱着眉望向许钰林,像是全然不能理解男子本当是一家之主,为何竟能是这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区区酒液,被泼了后擦去便是,再刚烈一些的便直接端起酒盏泼回去。
这般......这般模样,倒像是在和长公主发嗲似的。
裴宁辞呼吸也微微一窒,挪开视线啜了口茶,眼不见心不烦。
明知他这幼弟是演的,但裴宁辞心头仍是有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思绪。
要换在以前,他兴许能以长兄的身份,心无旁骛地轻斥许钰林太过堪折。
可是如今,裴宁辞竟隐生了种担忧。
担忧李婧冉喜欢的,当真是许钰林演出来的这副模样。
这副......他即使愿意放下身段,也模仿不来的模样。
这种危险的想法甫一从土壤里冒出个头,便被裴宁辞毫不留情地扼杀了。
不,不可。
裴宁辞这辈子又何等模仿过别人?
甚至还是为了取悦一个女子,去模仿他的弟弟......何其荒谬。
双生子共侍一位女子,此等纲常伦理极度混乱的事情,哪怕放在寻常人家,都是须在坊间三缄其口的丑闻。
更何况,他可是纤尘不染的大祭司啊,是万民的敬仰,是容不下一丝污垢的。
就在裴宁辞内心剧烈挣扎之时,李元牧却阴着面色嗤笑了声。
他漆黑的眼眸凝着许钰林的方向,微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绿宝的脑袋,语调阴阳怪气地重复了遍:“啊~好凉~”
至于严庚书......
严庚书除去上朝的一小部分时候,其余时间都和军营里的弟兄们泡在一起。
他们虽偶尔会恶心吧唧地同他撒娇,但那些都是以玩笑成分为主。
一开始是因为严庚书某次被这群兔崽子气狠了,告诉他们要绑两个沙袋负重练习淌泥河,结果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儿的都鬼精得很,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如何偷懒。
这些偷懒的手段被严庚书发现后,他自然是勃然大怒,毕竟这些训练虽辛苦了些,但放战场上时都是保命的存在。
他们如今多偷一分懒,到时候的生命危机就更多一分,严庚书在这种事上从不玩笑,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当时的严庚书在气头上,心中一狠,在大雨中冲他们吼道:“喜欢偷奸耍滑是吗?行啊,本王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
“飞烈营上下,两个沙袋,二十里路!”
能来参军的自然都是硬骨头,虽心知是他们有错在先,但同样也觉得严庚书设定的操练行程根本不合理,因此无人乐意低头,只倔强地执行着他的惩罚。
那天已是二更天,不到几个时辰便要天亮,况且雨势又磅礴,湿透了的衣裳更是沉沉地拖着所有人的步伐,比灌了铅还要重。
前面十里路还好,再之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地跟不上了,但也无人萌生了退缩的念头。
直到队伍里一个小队长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旁人顿时围了过来,在大雨中守在她身畔。
一群大老粗看着这血水大惊失色,都禁不住焦急地问道:“飞兄,飞兄你怎么了!”
“飞兄”虽然被他们叫一句“兄”,但是个确确实实的女孩子,还是个恰好撞上了生理期的女孩子。
她平日里看着这群臭男人袒胸露背都没什么不自在,如今生理期被他们围着追问“怎么了”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赧。
能来参军的女子自然都是思想比一般人更为开放的,但江非潜意识里终究还是受了封建思想的束缚,觉得经期是不太适宜挂在嘴边的。
尤其还是在军中。
严庚书见状,也踏着雨走过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江非在他们的注视下,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咬着牙站起身,拔高嗓音欲盖弥彰:“王爷,我没事!”
说罢,江非便想继续完成惩罚,谁知刚跑出没几步,却因腹部刀搅般的痛被迫拧眉停下了脚步。
江非在心中暗骂自己这具身子不争气:平日里毛感觉都没有,偏偏在今日痛了起来。
痛经不是病,痛起来要命。
旁边的士兵们本身还将信将疑地守在她身后,见江非这副模样,立刻围着她,嗓门更大地嚷嚷道:“飞兄,飞兄你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飞兄啊!!!”
江非使劲地捂着肚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想、死、吗?”
只可惜她那时的脸色太差了,声音听起来也中气不足,丝毫震慑不到这群兵。
“飞兄,你可是有事瞒着我们?大家都是弟兄,有事你就说啊!”
“就是!俺们真心把你当兄弟,你患了这等病都不告诉俺们......”
“飞兄啊!当时结拜时还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为何要弃我们先一步而去啊!”
严庚书皱眉瞧着江非的模样,再结合她这欲语还休的神情,恍惚间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默然一瞬,刚想开口叫这群小兔崽子都该干嘛干嘛去,谁料江非却忍无可忍地爆发了:“痛经痛经!老娘痛经!听清楚了吗?!”
“我可去你丫的不治之症!你才有病!你才要离开这美丽的人世间!”
江非为掩饰内心的尴尬破口大骂,而方才还哭得一个比一个真情实感的士兵们却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鸭,瞬间安静。
他们乖乖被江非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悄悄地交流道:
“完犊子,一口一个飞兄喊了太久,忘记飞兄是女子了。”
“我娘说了,女子月事时可不能下地、不能碰凉水、不能受气。飞兄是断然不能再继续接受惩罚了!”
“我爹也说了,女子来月事时暴躁又脆弱,这惩罚......”
很显然,他们的嗓门又是自以为的小,实则被江非和严庚书听了个清清楚楚。
纵然是严庚书这等城府于心之人,面上都不禁有些尴尬,犹豫着问道:“江非,你可须.......”
“不需要!”江非一口回绝,“多谢王爷,但属下不须任何优待。”
女子入军营本就众说纷纭,江非比旁人更努力、更拼命,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即便如此,他们唤她时还是以一句“飞兄”称之,依旧是冠以男性的称谓。
江非既想出头、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人头地,非但不能接受任何优待,还要比旁人更刻苦几分。
严庚书对江非的个性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但也说不出无端免了所有人惩罚的话,沉默了。
那群很要面子的小兔崽子挣扎着,一时间没法在“为了飞兄向摄政王妥协”和“面子”之间做抉择,一时间也沉默了。
他们对视片刻,空气变得格外寂静,只有大雨冲洗着大地的声响。
最终,依旧是林磊率先开口,选了个折中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涨红,开口时语调堪称是九转十八弯:“王~求求你了~”
其他人都为林磊这魔性的语调震慑半晌,随后眼睛一亮,有样学样:“王~~~求求你了~~~”
既算是变相地妥协,又没有低头认错那般正式羞辱,可谓是两全其美。
严庚书本意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因此也只佯装嫌弃地挥了挥手,松口道:“行了行了,下不为例。”
从那以后,这所谓的“撒娇”就好像成了严庚书和飞烈营众人之间的一种约定俗成。
每当严庚书在气头上时,飞烈营众人便会展开这分外恶心人的撒娇攻势,而严庚书冷静下来后,便会配合着放他们一马。
与其说是撒娇,不如说是个讨巧卖乖的台阶。
可许钰林的这种,却是明明白白的发嗲,但又跟严庚书在楚馆里头见到的那种撚着兰花指撅嘴撒娇的男子不一样。
反正能让人浑身一酥,但魅而不妖,浅淡又勾人。
若说严庚书擅长的是用肉/体明晃晃地勾引李婧冉,许钰林擅长的则是含蓄的引诱。
让异性神魂颠倒,让同性恨得牙痒痒,说的约莫就是许钰林此时此刻的这种神态。
严庚书看着许钰林,丹凤眼微挑,转而望向李婧冉微一勾唇:“长公主府中之人,倒着实有意思。”
他慢慢悠悠环视了圈周围的场景,看了眼面如土色的使者,心里便大抵知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了。
如若长公主与乌呈国和亲,那对严庚书而言同样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本身只须提防着裴党的势力,但要是长公主与乌呈和楼兰两国和亲,往后自然也是不可小觑的,轻易动弹不得。
虽然谁都说不准和亲所能带来的“借力”究竟有多少、也不知这楼兰皇子和乌呈三可汗在他们国家究竟有着怎样的号召力和地位,可是不论如何,能从根源上压制这件事总是好的。
与其增加潜在的风险,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
严庚书盯着乌呈使者片刻后,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决定为华淑长公主骄奢淫逸的名声添砖加瓦。
“臣府中正缺这样一个打趣的人物,不若殿下把他赐予臣如何?”
他微微笑时,卧蚕便饱满了些许,衬得眼下泪痣分外动人心魄。
旁人听了严庚书的话,不禁都目光震惊地盯着他,在心里为摄政王捏了把冷汗。
摄政王来晚了,没瞧见长公主是如何在陛/>
长公主简直把这祸水当成了心肝宝贝,就连陛下震怒都无法撼他分毫。
而严庚书一进殿,先是毫不客气地将酒液兜头泼了他个满身满脸,如今竟还在跟长公主讨人!
纵然众臣心知摄政王一贯是我行我素的肆意风格,此刻也都不禁沉默了。
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高座上的李婧冉却并未动怒,只把身子不动声色地微微往前倾了些许:“本宫办宴,摄政王来迟也就罢了,如今一来就问本宫讨甜头,是否过于不客气了?”
李婧冉虽口中说着轻斥的话,眼角眉梢却都染上了浅薄的笑意,原本就美艳的脸庞顿时变得愈发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都在勾魂。
尽管严庚书此刻发现了她就是阿冉,但他们俩此刻的目的都一致的,那就是巩固让乌呈主动退婚的决心。
因此,李婧冉分外有自信,严庚书应当是很乐意陪她把这场好戏继续演下去的。
果不其然,严庚书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语气闲散:“长公主这话可当真寒了臣的心。臣如今问宁讨个人罢了,长公主也舍不得么?”
李婧冉眸中滑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不由地再次感慨严庚书当真是个演技很好的人。
......最起码,比李元牧方才那出过于夸张的捂心口演得好。
虽然理智上明知不该,但李婧冉只要一想到严庚书如今恨她恨得恐怕牙都咬出血了,表面上却还要与她暧昧地调/情,就觉得心中一阵愉悦。
乌呈国虽对华淑长公主的奢淫名声略有耳闻,但先前也从未放在心上,毕竟王公贵族府中养些乐人脔/宠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连他们信奉一夫一妻制的乌呈国,有些权势的男男女女都在暗中养了人,因此他们并不介意华淑府里养着些闲人。
毕竟这些都只是玩玩而已,他们相信华淑在成亲后会略有收敛。
乌呈原以为最大的挑战就是即将入赘长公主府当驸马的楼兰皇子,只是没曾想如今看来,华淑不仅将府中的男宠惯得无法无天,更是与朝中重臣暧昧不清!
实话实说,这种政/治联姻里,幸不幸福什么的都是不足纳入考量的因素。
但倘若他们三可汗与华淑长公主和亲后,既要忍受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又要被楼兰皇子甚至是长公主府里的男宠欺压,那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况且,据说那楼兰皇子也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使者对此嗤之以鼻,表示没人能比他们三可汗更美。那虬结的肌肉,那傲人的胸肌,那性感的蜜色皮肤,谁能胜得过三可汗!),万一他们乌呈三可汗被楼兰皇子压了一头.......
这已经不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闹剧了,更关乎两国的颜面。
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法更震撼的使者缓缓擡头,看了眼大殿中央高大俊美的摄政王,又看了眼高座上艳丽倾城的长公主,目光都呆滞了。
使者一言难尽地再次转向裴宁辞,颤巍巍发问:“......这位摄政王,与长公主之间?”
说罢,使者便见裴宁辞抚着茶盏边沿的手指顿了下。
裴宁辞侧眸瞧他,分明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但使者却无端感受到了一种自心底传来的战栗。
他看着裴宁辞的金眸,却只觉仿若看到了毫无温度的烈阳。
凝固,彻骨冰凉,令人遍体发寒。
就好似他的话惹得眼前这位如神祇般淡漠的男子动了怒。
好在不过须臾,裴宁辞又淡淡挪开目光,不咸不淡地开口:“使者慎言。”
使者被他这冷淡的四个字给赫住了,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和裴宁辞搭话,心中想的却是:
这对男女看着就不正经,空气都快拉丝儿了,他也没说错啊!
而裴宁辞和李元牧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却都有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是啊,他们都知道李婧冉不过是在使者面前和严庚书与许钰林做戏罢了。
然而对李元牧而言,这种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的亲密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无法奢求的。
毕竟她是他的阿姊,两人之间本就是为世间道德所不容。
他可以是个疯子、昏君、变态,什么都好。
李元牧甚至可以舍了作为少年天子、甚至是作为男子的尊严,任由自己如同一条狗一样讨好她,陪她玩她想玩的一切。
甚至.......倘若李婧冉当时掌掴他的地点就算不是无人能入的寝殿,而是殿门大敞的养心殿,是那象征着权尊庄严的龙椅之上.......
纵然李元牧内心会羞耻得想杀人,他约莫纠结一炷香的时间后,还是会顺从地乖乖在她膝头趴下。
也许还会配合她到底,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以“朕”自称,却在她手下故意哭得可怜。
如若她欢喜这种折辱世间最尊贵之人的畅意,那他自会付出一切攀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随后再如她所愿,向她垂首。
李元牧丝毫不介意因这份不伦之情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但李元牧舍不得让李婧冉和他一同接受世人批判的目光。
这便注定了他们之间永远都不能有这般正大光明的时候。
就像是在阴暗潮湿处生长的铁线蕨,惧怕光亮的它永远无法向阳而生。
倘若李元牧的是一种先天注定的悲剧,那裴宁辞的就是后天既定的哑剧。
他心知长公主应当是喜欢他的,最起码是喜欢他这副皮囊的,并且他.......他如今也没那么抗拒、甚至在心底最深处渴求着她。
可裴宁辞是大祭司啊,他必须在天下万民的爱戴敬仰与长公主一人之间做抉择。
不,这甚至称不上抉择,因为裴宁辞从不曾有过片刻的摇摆。
他极偶尔的时候也会幻想着,倘若他从不曾穿上这身祭司袍,是否会更好?
但那也仅仅是幻想罢了,若让他重来一次,他依旧会毫不迟疑地在被指定为大祭司的当日,随着来接他的人入宫。
只是他心中依旧会有些意难平,总想觅得那双全法,可惜也不过是徒劳。
只要他身居神坛一日,他便不可能和长公主在明面上在一起。
不论他们人后如何缠绵纠葛,人前的裴宁辞永远都得活成他人想象中的模样。
散去眼尾的薄红,褪去满脸情/潮,指尖抚过祭司袍上用银丝线绣的竹纹,一丝不茍地拉平上头的每一丝褶皱。
平复,挽发,熏香。
从情/欲中干净利落抽身的裴宁辞,依旧是那个孤高淡漠的祭司大人。
一切外在的缱绻痕迹都已被他清理干净,他一贯将自己打理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谁会知晓,原来这说出克制话语的唇齿之间,在人后含着那颗玉球呢?
玉球撑着他的喉腔,压得舌根发酸,而他甚至被迫仰着脸,被一名女子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侵犯入口腔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