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发疯
他是想让她亲他吗?
李婧冉看着面前温柔又略带暗示意味的许钰林,心中陡然升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许钰林是个很懂得如何将目光利用到极致的人。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许钰林的这扇“窗”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处处都带着不经意的、恰到好处的点缀。
李婧冉不知他是否面对铜镜刻意练习过,亦或者是许钰林天生如此,当他含笑看着她时,他的眸子是清亮的,就像是一种静谧无声的邀请。
极致的试探不过如此。
并且许钰林身上带着一种内敛的温和,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无害,就如同能穿石的汩汩清泉水。
他从来不会强硬地主动靠近李婧冉,而是把自己放在了一种被动的位置上,只安安静静地凝着她。
隆冬的日光总是有些惨白的凉意,却恰到好处地为这眉眼如画的男子渡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雪白的单薄衣衫在微风中轻荡,乌黑的发丝柔顺地缠着袍角,一白一黑形成了最为明显的视觉冲击。
同色的简约腰封轻束,衬得他愈发清落,不仔细看恐怕会错过上头用银线细细绣着的纹路,在阳光下却折射着粼粼波光。
同样是乌发雪肤,李元牧的唇色潋滟鲜红,天使般纯洁的面庞都无端透出一抹娇,像是不见日光的高贵血族亲王。
而许钰林的唇色却颜色略浅,为他的美貌中添了几分淡淡的病气,温柔又无害。
这副样貌俨然让许钰林一贯的手段变得格外有效。
以单纯猎物的形态,等待着猎手的上钩。
然后再纵着猎手俘获他,困住他,柔弱地湿红着眼尾求猎人垂怜。
而这一切的一切里,许钰林无须碰到他的一片衣角,光是用眼神就足够缱绻。
这也是为什么李婧冉总是有种,许钰林每时每刻都在用目光挑/逗她的感觉。
此时此刻,许钰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轻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的眸色,李婧冉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许钰林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指尖,似是想触她的唇。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距她越来越近,她似乎都产生了感受到他体温的幻觉。
她并未躲闪,只觉脚下都生了根,许钰林却始终把握着分寸并未触到她的肌肤,指尖微顿了下,把她颊边被风吹起的碎发轻挽到耳后。
李婧冉很轻地眨了下眼,一句“你是不是想让我亲你”已经在嗓子眼,险些脱口而出。
但李婧冉也很庆幸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许钰林轻声开了口,问的却是:“我能从殿下口中问出真心话吗?”
许钰林的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李婧冉的意料,起码和......亲吻之类的事情,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原来他如此凝着她的唇半晌,心里想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啊.......
李婧冉顿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警惕,不动声色地打探道:“真心话?”
许钰林注视着她,半晌没言语。
是啊,真心话。
比如,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又想做什么。
李婧冉等了须臾,没等到许钰林的答案,只唇角噙着一抹笑,轻飘飘地道:“本宫何曾骗过你?”
许钰林听到“本宫”二字,便知他是无法从李婧冉口中听到一句实话了,心中掀起的波澜便再次缓缓归于平静。
他不再多言,只是温和地笑了下:“殿下说得是。”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机会,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愿意说出口的那一日。
兴许是不久的将来,又或许是今夜。
许钰林的目光越过李婧冉,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严庚书,很是知情识趣地道:“殿下与摄政王有事相商,钰先行回避。”
李婧冉回眸,看到沉着面色垂眸瞧她的高大男子,又是一阵头大。
她缩了下脖子,在严庚书的逼视下,像是生怕严庚书受的刺激还不够,故意朝着许钰林的背影扬声道:“今夜记得来本宫寝殿侍寝。”
许钰林脚步微顿,在阳光下回眸,感受着严庚书那几乎要把他盯成窟窿的视线,无奈地瞧了李婧冉一眼,但还是妥协般地颔首应下。
成功多拖了一个人下水的李婧冉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心虚地挪开目光不去看许钰林,目光落在严庚书身上。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本身是一种极为勾魂的眼型,就连看着军营里的稻草人靶子都显得格外深情。
如今注视着李婧冉时,严庚书的凤眸里含着凉薄的沉色,眼下朱砂红的泪痣却依旧妖冶动人,显得危险又迷人。
他斜斜往旁边的红漆柱上一靠,懒散地朝她勾唇道:“和你的爱宠聊完了?那现在是否该聊聊我们之间的事了?”
严庚书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在李婧冉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透过她的衣衫在审视她,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嗯?阿冉?”
他本就是极为深邃立体的骨相,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他时,高挺的眉骨与鼻梁带来的压迫感变得愈发明显,和他身上那种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威压相结合,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可李婧冉被他用如此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心底却丝毫不发怵。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冷了神情,嗓音里带着几分紧绷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严庚书的脊背离了红漆柱,缓步逼近她。
李婧冉只觉眼前一黑,便被严庚书笼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罩入其中。
他将她逼坐在红漆柱旁的雕花栏杆之上,一只手虚拢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撑在柱上,将她困在自己身下,掌控欲很强的姿态。
李婧冉的余光瞧见了他撑在红柱上的手,骨节分明,筋脉凸起,是很用力、强忍着怒意的感觉。
严庚书的嗓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道:“殿下与其问这些无用之事,不如想想要如何继续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继续哄骗臣。”
他原本是真心想放阿冉走的。
即使知道阿冉并没有死,严庚书也只是默默地替她挨了鞭子,眼睁睁看着她被裴宁辞抱着出了军营。
严庚书本以为这就是他和阿冉之间的结局。
如若他的爱给她造成了负担,他愿意放手让她离开,这是严庚书能为阿冉最后做的事情。
她不爱他,他就算强行将她囚在身边又能如何呢?
看着她日日以泪洗面吗?还是她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变得冰冷、厌恶、畏惧却又不敢言?
不论是哪个,严庚书都接受不了。
倘若阿冉愿意留在他身边,哪怕她对他的爱稀薄得只有分毫,严庚书依旧愿意佯装成一个瞎子、聋子,然后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中最好的东西,尽数捧到她的面前。
但倘若阿冉不愿意,他情愿她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过下去。
而他也能心存幻想,幻想着阿冉的确如她所言,真心实意地爱过她。
若是命运足够怜惜他,兴许他们在多年以后,会在大晟的某个大街小巷重逢。
她或许已经嫁了人,或许找到了她愿意为之生儿育女的男子。
他想,他甚至可以笑着蹲下身,从她的孩子嘴里逗出一句怯生生的“阿叔”。
然后再毫无异样地、体面地望着她,克制地问一句:“你近来可好?”
严庚书本以为他是个很潇洒的人,甚至他放手时都很干脆利落。
爱情对严庚书而言并不是个必需品,它只是生活的调味料,有固然最好,但没有也不必强求。
毕竟在遇到阿冉前的那么多年,他也同样一个人熬下来了。
这世上又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啊?没有谁离开彼此就会活不下去,严庚书放阿冉离开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毕竟也是男子,也有着自己无法舍弃的自尊,他不稀罕用那些龌龊手段,将一个不爱他的弱女子囚在自己身边。
可是当他真正放手之时,他却感觉好痛啊。
好痛好痛好痛。
严庚书以前认为人间地狱莫过于被钝刀插入骨头缝,亦或是中毒时在没有麻醉散的情况下亲手剜出自己腐烂的皮肉。
可直到那一刻,严庚书才知道,这“情”之一字是浸透了每一寸皮肉的,渗进了骨头里,要完全剔除它就得一刀刀割开自己的皮肉,再在裸露的森森白骨上砍下千万刀。
当时,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军师都用不同的语言翻来覆去地骂他,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得很。
严庚书当时只沉默地受着,心中却不后悔。
他甚至还是感谢阿冉的。
当严庚书爱过一个人后,他才发觉原来世间能有这么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
它能让人痛到极致,但也能让他从未感受过暖意的心房被泡进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军师瞧着严庚书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叹了口气也懒得说他了,毕竟人都走了,就像一滴水流进了大海里,说再多也已无用。
谁知次日清晨,军师的这个念头就被彻底推翻了。
因为一个小兵在外头执行任务之时,意外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件披风——正是李婧冉初来军营那日,为了扮演楚楚可怜小白花形象,扔在草丛中的。
军师看着那上头繁复的鸢尾花的刺绣,是32名绣娘耗了大半个月才绣出来的。
即使在泥泞中滚了一遭,肮脏的黄沙尘土都难以遮掩披风这光华流转的深紫锦缎。
奢靡又铺张。
普天之下,能用到这个披风的女子,唯有一人。
军师当即便是傻眼了,给严庚书这个伤患送早膳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严庚书眼睁睁看着军师把小米粥倒进了装咸菜的小碟里,再是错把羊皮卷当作抹布用来抹溢出来的粥,最后又把沾满粥的羊皮卷放到了他的榻前。
他额上青筋隐忍地跳了下:“有话便直言。”
不必用这么恶心吧唧的方式来暗示他。
军师望着他时,眼神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让严庚书想把他捆起来揍一顿的怜悯:“王,你对华淑长公主是何感受?”
严庚书心中直觉不妙,拧着眉瞅了眼军师:“问这做什么?”
军师沉默片刻:“你回答我就对了。”
“......想把她挫骨扬灰?”
军师“啊”了声,顿了片刻后又问道:“那你对前摄政王妃又是何感受?”
即使是严庚书再不敏感,此刻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你这是何意?”
“华淑既然伤了阿冉,本王不论如何都会替她讨回公道。军师这是想劝本王继续与华淑虚以为蛇?绝无可能!”严庚书目光不善地趴在枕间扭头瞅军师。
军师颇有一种自己正在逼良为娼的即视感,就像是头牌如今已经赎了身,结果却被他这个恶劣的老鸨逼着接待以前的贵客一般。
军师默默忍下了严庚书对他的误解,既是对伤患的怜悯,也是对一个险些被骗身骗心骗得干干净净的老男人的怜悯。
他只是斟酌着铺垫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我目前也尚未完全确定它有几分真.......毕竟这只是个披风,也不一定就能证明前摄政王妃与华淑长公主是同一人.......”
军师还在兀自铺垫着,而后就见方才还瘫在榻上半死不活的严庚书顿时因他的话满脸煞气得惊坐起,陡然沉下神色:“你再说一遍?”
严庚书动作过于激烈,拉扯到了背上的伤口,顿时又往外渗着血,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蓦得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的军师:“......啊这,都让你别激动了......”
“备马。”严庚书打断了军师的话。
“......啊?”军师有气无力地道:“王,你安分点行吗?八十鞭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庚书却完全忽略了他的话,眸子里酝着浓浓郁色:“是与不是,本王去长公主府一探究竟便知。”
来到长公主府后,严庚书非常顺畅地确认了答案。
马棚的小厮们边梳着鬃毛,边信口闲聊道:“我们这马棚也不知何时能有个新人?这都快忙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没来新人?前些日子殿下自宫里回来时,不是着人送来了个女子吗?”
“殿下?没有啊,殿下向来只带男子回府,还从未带过女.......”小厮下意识接道,随后余光里瞥见了问话者,顿时被吓得膝盖都软了。
来者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浑身都充满着肃杀的冷意。
一身劲装显得他格外肩宽腿长,低垂的袖口掩住了被捏得“咯咯”作响的指骨。
周身气质宛若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王爷,令人无端生畏,一看就来者不善。
纵然这是个十分难以置信的事实,但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的那个可能就算再荒谬,也是唯一的真相。
这一刻,严庚书脑海中又闪现了许多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譬如他与阿冉的初遇,那崖底的竹屋很显然是临时搭建的,究竟是谁有这财力和物力临时搭建出如此一个屋子?
再譬如阿冉身为一个弱女子,若是当真被华淑送入了马棚,她又是如何孤身逃到了他身边的?
亦或是.......裴宁辞和阿冉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们为何会产生交集?
兴许在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之时,裴宁辞来“抢亲”之际,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裴宁辞是来寻华淑长公主的。
所有的疑点都慢慢地聚拢,拼凑出了同一个事实——阿冉,当真是华淑假扮的。
严庚书齿关都几乎咬出了血,绷着下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好得很。”
李婧冉,她当真好得很!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依旧笑容散漫的女子,严庚书对她的感觉简直复杂到了极致。
来长公主府赴宴之前,严庚书气血都往大脑涌,简直想生生把这满口谎言的恶劣女子给掐死。
但步入大殿的那一刻,当严庚书站在人前时,他的身份就成了一种文明的枷锁,禁锢着他血液里翻涌的兽性。
因此,即使在盛怒的情况下,严庚书依旧能立刻冷静下来,并且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那就是顺着李婧冉的意,顺水推舟陪她演这暧昧推拉戏码,让她顺利地与乌呈退亲。
但在这几个时辰里,严庚书的怒意却并未消散分毫。
那种被人完全玩弄于股掌的感觉非常不妙,他的骨骼都叫嚣着让他用这女子的血液去冲洗这段屈辱的记忆。
这种怒意就像是他背上的鞭伤,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麻木,反而愈发地疼痛难耐,钻心的痛。
这两种疼痛相叠加的刺激简直要把严庚书逼疯,他克制不住地将李婧冉抵在柱前,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她的命,践踏她的尊严,还是......听她像往常那般,对他甜言蜜语?
严庚书不知道,而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只让他愈发焦躁。
如今,看着眼前女子虽强作镇定却又紧绷的语气,严庚书心中却只冷笑连连。
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她的肌肤依旧和从前那般娇气,轻轻碰一下便能擦出一抹薄红。
严庚书嗓音沙哑,低声逼问她:“殿下,也知道害怕了吗?”
害怕?
李婧冉听到这两个词,擡眸望进严庚书的眼,看清了他眸色中翻涌的情绪与挣扎。
她嘲讽地轻笑了下,直白道:“怕什么,怕你吗?”
纤白的指尖隔着衣物轻点着严庚书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力度并不算大却仿佛能戳到他的心间。
女子的嗓音是轻柔的,但却多了几分高高在上:“摄政王,摆清你的地位。本宫乃陛下的亲阿姊,你敢奈我何?”
李婧冉的态度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除了方才被严庚书兀一戳穿时的紧张,如今已经完全松懈了下来。
但事实上,李婧冉心中想的却是:严庚书找到披风的契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早啊。
这些看似不经意间的线索,都是李婧冉刻意留下的。
她那天初到军营时为了掩盖身份,自然穿的不可能是华淑长公主的披风,那披风是李婧冉后来才补过去的。
至于马棚中的下人,倘若李婧冉愿意,她自是可以让全长公主府上下都统一口径,完全不会在严庚书面前流露出这么明显的纰漏。
为什么呢?因为李婧冉发觉,她想要让严庚书折腰,分明有种更好的捷径啊。
强权压迫。
一个强者怎么可能对一个弱者俯首称臣呢?这就像是恶狼爱上蚂蚁、飞鸽爱上猫一样可笑。
要想让上位者在他面前俯首称臣,那更好的方法不是向他示弱,而是比他更强,强到骨子里,强到让他不敢不服从。
与其用“阿冉”的身份去朝严庚书乞求爱怜,她不如用长公主的身份去欺压他。
让他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又无法反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欲/望的克制,和一种“服从”?
因此,李婧冉丝毫不介意让严庚书发现她就是“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