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冷疯批
裴宁辞不知一个人是否能变得这么彻底。
他心中的许钰林一直是那个很好掌控的存在,温和内敛,脾性好,心软又爱笑。
如今的许钰林似乎依旧像他记忆里那般,弯唇笑着,手腕轻擡朝他举杯,满酌敬霜雪。
分明依旧是敬重长兄的模样,可兴许是他居于高阁往下觑的姿态,又或是他唇边那抹笑里的若有似无的疏怠,处处透轻慢。
究竟是许钰林变了,还是他先前那副温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裴宁辞无从得知,也并没有深纠的心思。
只有一件事清楚明晰。
他的幼弟毫不介意与他决裂,正从容不迫地击响了那战鼓,鸣鼓而攻之。
伴着浪白残雪与略潮的风,裴宁辞冷薄的视线仿若能穿透一切,冷若冰霜地深深看了许钰林一眼。
裴宁辞身后分明是熙攘的人群,是凡尘俗世,是此刻较许钰林而言位置更为低的地上,但他自下而上的目光却仍如此高高在上,一如高坐神坛的往昔。
淡漠孤高,寒冰刺骨。
他在审判着他。
这幅模样的裴宁辞不再是他的兄长,他重新做回了那个不含七情六欲的谪仙,剔除了属于人性的一切,只公允而严厉地审视着许钰林的罪孽。
裴宁辞立于何处,何处便是光之所向。
四下皆明,容不下一丝半毫的藏污纳垢。
永远不落凡尘的神明冷淡地看着世间一切的罪与恶,看着这位破坏兄长与心上人感情的渺小人类,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送上审判台,让圣洁曝光他的罪孽。
倘若裴宁辞已捷足先登与李婧冉确认了关系,那他的这种行为就是背德的。
不仅是毁人姻缘那么轻描淡写,他是在惦记阿兄的人、惦记自己的嫂嫂啊。
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竟也会做出这等为世人所不齿的污浊之事。
在裴宁辞如有实质性的冰凉视线中,许钰林只从容不迫地轻抿了下杯中酒。
酒液沾唇,喉结轻滚,许钰林把那刺激性的液体咽下去后,才轻擡手腕抚了下隐灼的唇。
他的唇还略有些微肿,是被她深吻/蹂/躏/的印记。
“嗒”得一声,酒盏被轻轻搁于桌。
许钰林微侧过脸,朝裴宁辞浅浅一笑,微擡下颌示意了下李婧冉离去的方向。
他潋滟的唇轻启,脾性温和地用唇语提醒他:还不追吗?
像是生怕裴宁辞看不清一般,许钰林每个字都说得很缓慢,笑得清风朗月。
裴宁辞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警告,分明是让他等着。
随后终于挪开目光,去寻前头那抹火红的身影。
另一头,李婧冉越想越觉得裴宁辞这个人着实可怕得很。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在阴暗处潜伏的敌人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敌人明面上装出一副圣洁清冷的模样,竟骗了她如此之久。
小黄显然也被这信息打了个措手不及,语气呆呆地道:「这简直是细思极恐啊。」
原书中的裴宁辞是因为对华淑的“爱而不得”,深深沦陷无法自拔之际,却发觉她的一切情谊都是假的。
说上百个面首是摆设为虚,说为了他和别人断得干干净净为假,这种感情欺诈的行为之下,裴宁辞的黑化显得顺理成章。
他甚至还是个受害者,一开始被贵女强取豪夺,被玩弄了感情后才发现她的甜言蜜语都是虚妄。
裴宁辞有什么错呢?一统三国后高枕无忧,终生未娶,还成了别人口中的一段佳话。
为情所困,痴情又冷情,这些都是旁人用来评论他的话语。
他三言两语逼死了华淑,灭了她的国,天下人却还赞他痴情。
典型的“他多可怜啊,他失去了一切,只有天下了”。
这段被情所伤的过往成了他树立形象的要素之一。
裴宁辞不通人情,孤冷淡漠,又做出了那等屠国之事,本该被百姓们恐惧害怕。
但谁能不怜惜一个为心中女子终生不娶的男子呢?
他们说,他并非无情,只是被伤了心。
裴宁辞天生的情绪淡漠被他们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他并非无情,只是太过痴情啊。
这一步步的棋,裴宁辞都算得精准仔细。
兴许跌落神坛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兴许他原先也从未想过要兵临城下,但毋庸置疑的是从裴宁辞半推半就地任由李婧冉靠近的那一瞬,她在他的心中已经成了渡劫的工具。
「小黄。」李婧冉语气里凝着几分郑重,「你之前回去的时候问出来了吗?这个攻略指数究竟是按照什么算的?」
如果是按照人物的行为,裴宁辞攻略进度的40%的确是合理的。
毕竟裴宁辞如今就像是正在李婧冉掌中融化的冰雪,最起码他表现出来的行为是这样的。
原本凛然不可冒犯的男子开始慢慢软化,他待她是特别的,放纵着她的靠近,任由她柔软的手臂缠着他,嗓音魅柔得如海妖的歌喉,在他耳边蛊惑着他,将这位圣洁的谪仙拖入看不见光的无底深渊。
裴宁辞开始习惯了她,被她用言语羞辱之时,不再严厉地斥她轻浮,而是缄默着面染薄红。
当她吻他时,他不再会微蹙着眉避让,而是会任由她攀着他的颈,与他紧密相贴。
他不主动,却也不再抗拒,这便是无情无欲的神祇能给予凡尘最大限度的纵容。
可若是这攻略值是按照他内心的情愫计算的,那裴宁辞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在她手下放松僵硬的身子并非难事,但让自己真正爱上一个人才是世间难事。
人的情愫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的难以捉摸。
而裴宁辞知晓欲渡红尘必先入尘,他明白自己必须爱上李婧冉,并且当真一点点让她入了无人能撬开的心房......这种对情感的肆意操控,才令人生惧。
李婧冉想听小黄间接地否认第二个猜想,可小黄却仍只是吞吞吐吐地道:「攻略值是核心机密,我去问了,但他们说不能透露,怕造成刷数据的行为。」
李婧冉静默片刻,强自按耐下心头那些细思极恐的思绪,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小黄思索片刻,琢磨了下说道:「宿主,你刚才好像不应该和裴宁辞直接对峙的。」
倘若李婧冉不揭露,她可以继续佯装不知道红尘劫的事情,和裴宁辞维持表面的现状。
小黄从不觉得李婧冉是个冲动的人,可她方才的情绪却很外放,竟直白地和裴宁辞撕破了脸皮。
「为什么不?」李婧冉闻言却笑了下,并未直接回应小黄,而是先问了句,「裴宁辞的攻略值到40%了之后,还有再动过吗?」
小黄查了下,老实地摇头:「没有,一直在40%,既不下跌也不上涨,就像僵住了一样,比我买的理财稳定多了。」
李婧冉听到小黄还买了理财产品,不禁挑了下眉,可算是知道小黄为什么学习不好了。
她很宽容地并未揭露,只是顺着小黄的话肯定道:「是啊,就像僵住了一样。这就像是股市一样,在瓶颈期总是需要一些外部的刺激。」
「有危机,才能有转机,不是吗?」
小黄安静几秒,艰难开口:「宿主,我怎么看不出这所谓的转机呢?」
李婧冉站在无人的死巷深处,看到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不远处一道颀长的影子复上她的,裴宁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殿下,你可愿听臣一言?”
李婧冉无声笑了下。
「瞧,转机这不就来了吗。」
裴宁辞靠近并爱上李婧冉是他渡劫的唯一选择。
正如李婧冉所想,裴宁辞算出来的命里并不知晓他未来的具体命数。
算卦者难自算,他并不知晓自己将来是否会跌落这大祭司的神坛,他能算出来的仅仅是一个格外笼统的“红尘劫”。
天风姤卦,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厉,无大咎。
大凶。
得此爻者,情感多折,并且会有为红尘所困的风险。
陷入那湿软的沼泽地,眼睁睁地越陷越深,为情放弃一切无法自拔。
好在卦象上的转机便是那句“无大咎”。
只要裴宁辞能永远冷静自持,利用完后将这红尘斩得一干二净,他必能否极泰来。
裴宁辞命中注定要和一位地位尊贵的女子纠缠不清,而普天之下能称得上尊贵的,毋庸置疑自是这位华淑长公主。
在裴宁辞的眼里,他认为李婧冉兴许的确对他有几分情谊,但感情一事最是浅薄,他不知晓李婧冉什么时候便会断了这念头。
但她却是他的唯一选择。
裴宁辞不知自己同样是李婧冉必须攻略的对象之一,恰好是这个信息差,让两人的地位高下立分。
他能从她身上获取的价值远胜于她的,况且李婧冉如今还与摄政王纠缠不清,他只是她许多欢愉中的一小段。
先前是李婧冉瞧上了裴宁辞的容貌对他强取豪夺,而今李婧冉当着裴宁辞的面挑明了他的心计后,局势自然就完全颠倒。
这段暧昧关系对裴宁辞的意义远重于对李婧冉的意义——最起码裴宁辞眼中,确实是如此看待的。
从中获利更多的人,总该更加主动,付出更多代价。
李婧冉只须慵懒地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都不必朝他轻勾指尖,他自会奔她而来。
而她,自是可以学着裴宁辞以前的模样,半推半就,不主动不迎合不拒绝,等着这清冷孤高的男子放低身段来讨好她。
裴宁辞啊裴宁辞,他想要重获她的“信任”,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没那么简单呢。
李婧冉如是盘算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回过眸凌厉地凝着裴宁辞,冷声质问他:“祭司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一步一步逼近他,发间金钗轻曳,浮华的光荡在她的脸庞,高贵又带着逼人的冰冷。
“裴宁辞。”李婧冉低喟了声他的名讳,目光自他浅金色的眸缓慢地下滑,像是在一寸寸凌迟着他,慢悠悠地落在他喉结的那颗小痣。
在她的凝视中,裴宁辞的喉结滚了下,似霜雪般的肤色白得恍眼,是不染人间烟火色的干净,但这极轻微的吞咽动作却显得格外性感。
而就在下一瞬,女子纤白的指尖却蓦得掐住了他的脖颈,她语气轻却沉地对他一字一顿道:“想杀了本宫,嗯?”
她的指尖新染了蔻丹,艳红的色泽明艳得似心头血,掐着男子雪白的脖颈时,分明是极具攻击性的动作,但雪意与浓朱两种色彩的反差感却又显得如此勾人。
红梅落大雪的颜色,红唇和贝齿的色泽。
无端带着几分隐秘的旖旎感。
李婧冉手下真切地用了几分劲,却发现如此直面掐人脖子压根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使劲。
裴宁辞并未反抗,他甚至还微微仰了下头,就像是在方便她的动作一般。
李婧冉手劲本就不大,又觉得两只手去勒他显得太没美感,便只能不上不下地僵了片刻,随后颓然泄气,松了手。
裴宁辞偏过头极轻地咳了两声,金眸里依旧是如水般的平静,颈子上留下了几个浅淡的红痕。
丝毫不狰狞,反而格外暧昧。
不像是相爱相杀,更像是一种.......情趣。
窒息与畅意。
这五个字放在站在霜雪中的裴宁辞身上,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裴宁辞平复了下呼吸,却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反而更是进了半步,近到李婧冉都能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清冷的雪松香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李婧冉看到裴宁辞擡起手,像是要触她的发髻。
李婧冉蹙眉避了下,语气里分外嘲讽:“你这又是何意?”
她心中有着自己的思量,刻意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攻击姿态,目光如刀般贴着他的脸庞缓慢滑着:“祭司大人真当你的皮囊有那么诱人吗?诱人到让本宫心甘情愿地放弃生命,也要与你享这欢愉?”
裴宁辞的手在冷空气中微微一僵,随后却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姿态,仿若没听到李婧冉的话一般,撚住了她金钗之上轻颤不已的蝴蝶羽翼。
他缓慢地从她发间拔出这根金钗,李婧冉原本松松挽着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发尾被凉风吹得微荡。
有几缕发丝落在她的脸庞,裴宁辞目光凝了半瞬,却并未冒昧地伸手为她拂开。
他的指尖轻轻摩梭了下钗环细长的那头,顶端是尖锐的,格外锋利。
裴宁辞将尖锐的那一头转向自己,嗓音极淡地将那蝴蝶羽翼递给她:“殿下,握着它。”
李婧冉眼神警惕地看着裴宁辞,只觉他的神情分明还是那么的平静,可周身却笼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破釜沉舟,不死不休。
见李婧冉只看着他不动,裴宁辞薄唇紧抿,不容置喙地握着她的手腕,将这支金钗强硬地塞进她的手里,尖锐的顶尖隔着雪色衣袍刺着他的心脏。
李婧冉骇然擡眸,撞进了他那双不含一丝感情的金眸。
在她几近在那波光粼粼的浅金池水里溺亡之际,她才听裴宁辞的嗓音清冷地垂眸对她道:“刺进去。”
她的力道不够,无法掐得令他窒息,他便将这凶器送到她的手中,让她将这锋利的锐器送入他的心脏。
疯了,裴宁辞当真是疯了。
李婧冉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冷薄道:“你当本宫不敢吗?”
说罢,她捏着金钗的手中用力,那尖锐的钗环便刺破那层层叠叠的白衣,末入,毫无阻拦地抵在他的皮肤。
裴宁辞感受着金钗的凉意,并未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反而拉着她的手腕,往更深处送入几分。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靡丽的血珠沾红了他的衣衫,在皎洁的白衣上开出一朵盛放的灼灼嫣红。
那刺目的颜色让李婧冉心尖都在颤,她语气低急地呵道:“你以为苦肉计就可以让本宫心软吗?”
那是李婧冉下意识的惊惶,毕竟但凡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测,她都万万想不到裴宁辞竟会用这种自损一千的方法来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她也怎么都料不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拉着她的手,一寸寸将利器亲手送进他的心脏。
裴宁辞并未答话,亦或是说他向来便是个惰于赘言的人。
寻常时候是因为不屑,无人值得他去费口舌多做纠缠,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无须开口。
就像是施粥,百姓们磕头叩拜、感激涕零时,口中唤的名讳都是“大祭司”。
而事实上,温火熬粥、舀勺盛粥、甚至是将粥递给百姓,都有有人代劳。
裴宁辞仅仅只需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受他们的跪拜,自会有人替他料理剩下的一切。
他不染尘埃,何曾需要自降身份与他人逢迎?就连他见了当朝天子,都无须行礼,更毋需提寻常的人。
然而此刻,裴宁辞却在用偏执到极点的方式,用自残的形式,去获取一个女子的垂怜。
他钳着她手腕的力道容不下她一丝半点的挣扎,缓慢地将金钗往更深处送去。
金钗末入一半,尖锐物破开皮肉自是遇到了阻隔,李婧冉能听到裴宁辞的呼吸声有些乱,被外来物入侵心口的感受令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裴宁辞的神色却依旧那么淡漠,仿佛流血的这个人并非是他一般,语气隐忍,态度却仍不冷不热地对她道:“殿下若不解气,自是可以更深些。”
李婧冉方才因裴宁辞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心跳骤然加速,如今仍未平静下来,只咬着牙道:“祭司大人一心求死,本宫自是要成全你。”
她如是说着狠话,手中却并未将这金钗继续推入。
裴宁辞那双眼缓慢地挪到她的面庞,上移,望进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
她面容寒凉,但她的眼睛告诉他,她不会杀他。
裴宁辞目光清冷地凝着她片刻,而后在李婧冉惊诧的视线下,她竟发觉他那双浅金的眸中荡出了几分浅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