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做戏
李婧冉只觉眼前仿佛闪过了一只振翅的紫蝴蝶,是深到发黑的紫色,振翅的动作极慢却让她看不明晰。
蝴蝶振翅欲飞,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了起来,忽黑即又是忽白。
强忍着不适再次睁开眼时,李婧冉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眼前的景象都在天旋地转,就好像是晕船的人恰好被绑在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之上。
而不巧的是,她上的这艘船偏偏是个贼船,不知何时悬着旗帜的桅杆就会被滔天的巨浪折断。
陷入未知的,浓稠的黑暗。
待生理性不适慢慢褪去后,李婧冉再次缓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如今正站在一个华丽又冰冷的宫殿走廊里。
一人环抱粗细的朱红漆柱整齐错落,红柱绿顶,画栋雕梁,庄重而威严。
她细细看了下,那绿梁上用金漆勾勒着精致的花卉,并非牡丹也没有凤凰。
看这精致程度,应当是某个较为受宠的高位份嫔妃的住所。
还未来得及多加打量,李婧冉便听到左侧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去,便见一位穿着颇为得体的掌事宫婢率着一群手握木棍的凶神恶煞之辈,自那汉白玉搭建成的拱桥上走来。
白玉桥旁粉蕊翠彩,本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夏日美景,但那蝴蝶蜜蜂都似是能感受到他们的来势汹汹,顿时纷纷惊飞。
李婧冉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当是某个宫婢犯了错,如今掌事的要去拿人了。
她正想往前再探索一下时,掌事宫婢那严厉的目光却落在了李婧冉身上,肃声沉呵:“还想跑?!”
“把这偷窃贼人给我拿下!”
掌事宫婢一声令下那群肌肉虬结的壮丁便齐齐目露凶光,抄起木棍便几个大步上前来,在李婧冉愣神的功夫立刻把她的胳膊往后一别,迫她在掌事宫婢面前跪下。
膝盖狠狠磕到地上的感觉让李婧冉刹时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痛意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衫——是普通宫婢的鹅黄色。
李婧冉在心中暗骂穿书组织不做人。
开开开,这道具开什么开?她都说了不要开,哪有像他们这般强盗做法的?
开就算了,莫名其妙把她塞进了一个不知道背景和时间的地方,也不告诉她来到这个“梦境”的目的是什么,就跟开盲盒一样呗。
更何况,他们甚至都没让她穿到华淑身上,如今看来她应当是穿成了个不知名的小宫女。
这道具很明显是有问题......极有可能就是小黄口中那一批被对手公司动了手脚的道具。
李婧冉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下自己的处境,但她目前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少了,能做的只有......
“姑姑,奴婢冤啊!”李婧冉扯着嗓子喊着,膝上的剧痛令她哭得分外真情实感。
李婧冉试图通过哭冤打探出更多的有效信息:“奴婢可是个老实本分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可莫要被那谗言所骗啊!”
掌事宫婢冷眼看着李婧冉,一步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腰间、袖口搜查一番,随后在左边的袖子摸到了块硬物。
她眉头一皱,从袖中倒缝的口袋中抖落出了一个雕纹精巧的小盒,在李婧冉面前晃了下:“你若真没偷,娘娘拭琴弦的松膏怎会在你身上?况且你一个外宫之人,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琴合宫本就可疑。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琴合宫?那应当是华淑和李元牧母妃的宫殿吧?
听掌事宫婢的说法,她应当是别的宫殿的婢女,今日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琴合宫,而且还偷了琴贵妃用来擦拭古琴琴弦的松膏。
李婧冉无语哽噎,有心想跟他们掰扯下松膏都不值钱,偷这个有什么用呢?
但李婧冉毕竟不清楚这狗组织究竟给她安排了个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只能一头雾水地咬死自己没偷。
李婧冉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常听到的喊冤词,打好腹稿后开口:“求姑姑明鉴啊!奴婢从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今日来琴合宫也是奉命办事。奴婢一人的冤屈事小,若因奴婢折了姑姑您的名誉事大啊。”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把锅全都推给了上头。
为什么会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上头吩咐的嘛。
她只是个打杂干事的小喽啰,不要为难她啦。
李婧冉想得很美妙,谁知掌事宫婢听后,反而冷笑着上下扫她两眼:“谁人不知你冉娘最是贪财?况且就你侍奉的那位,叫你来我们宫也定无好事。”
“你那主子害得我们七殿下在狩猎之日被陛下责罚,如今被囚在殿中整整三日,连吃食都不能送。你家主子是何居心,我们大家伙儿可都敞亮着呢!”
李婧冉听到这句“七殿下”却属实怔了下,在记忆里努力回想了半天,这才把“七殿下”和李元牧挂钩。
也就是说,这梦境是李元牧登基前,不对,甚至是被册封为太子之前的时候。
而掌事宫婢口中的被囚整整三日......这不正是一盏茶前李元牧说的动心契机嘛!
他说自己被囚了整整三日,是华淑在皇帝面前跪求把他放出来的,而且还悉心照顾他。
如今她却进入了这个时空碎片,难不成这次梦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取代华淑,去救赎李元牧?
李婧冉有些举棋不定,因为她总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卑鄙。
就像是穿越者提前背了很多名人的古诗词,在诗人创造出那句诗词之前就剽窃了他们的智慧成果,将其占为己有。
就在李婧冉犹豫的当儿,掌事宫婢见她不说话,便斩钉截铁地宣布了她的死刑:“砍掉她的双手,把她扔出宫自生自灭去吧。”
李婧冉一听,当即便是头皮发麻,挣扎的幅度更大了起来。
开玩笑,这梦境的痛觉可没降低,她膝盖方才撞的那一下已经够她喝一壶了,这要是手被生生砍了,这得是多疼啊。
可惜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在那群押着她的壮汉眼里都丝毫算不上挣扎,当即便轻而易举地把她制住了。
左边那位大哥粗鲁地把她的手往栏杆上一压,右边原本押着她的大哥松了手,掏出寒光泠冽的匕首。
匕首出鞘,被高高举起,反射的冷光映在李婧冉眼里,那阵刺骨的冰凉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匕首即将落下之际,李婧冉眼尖地瞧见不远处自殿门而出的一抹白衣,死马当活马医,大喊道:“祭司大人,救命!!!”
这声大吼多少还是有点用的,起码握着匕首的大哥动作迟疑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是被慢放的电影,被狼狈押跪在廊下的李婧冉满怀期待地瞧着把门缓缓合上的裴宁辞,只见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他依旧是那身层层叠叠的白袍,身后背着一把琴,清冷出尘。
这时候的裴宁辞还没出落得和李婧冉与他初见时那般孤冷,眉眼间仍匿着青涩,周身气质比世上最清澈的水晶都要澄透。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惊觉裴宁辞和许钰林真不愧是兄弟,他们骨子里都有种旁人很难模仿出来的感觉。
就是那种被扔进凡尘俗世里后,依旧能清明自持的气质。
又兴许应当叫风骨。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几年之后裴宁辞选择了出世,而许钰林选择了入世。
前者开始逐渐脱离了这世俗道德的束缚,在那身白衣的遮掩下变得愈发无所顾忌,野蛮生长之下便酿成了深入骨髓的疯。
而后者则是被生活打磨去了棱角,变成了李婧冉见到的温润内敛模样,沉稳有余却再难寻回那“爱笑”的个性。
并非如春风般和煦,却发自内心的笑。
如今,李婧冉屏息凝神地看着裴宁辞走近,踏入廊沿下的阴影处,然后......
他好似是完全没看到他们这场闹剧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婧冉顿时怔住了,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喊了句:“祭司大人!”
裴宁辞就算不心善,但念在这身份上,看到宫人想要草芥人命也多少要管一管的吧?
起码在李婧冉眼里,裴宁辞的偶像包袱还是很重的,他就算只是为了维持形象也不可能漠视。
再不济,掌事宫婢他们这应当算是执私刑了吧?就算裴宁辞不主动管,他们也应当会收敛一些的。
看着裴宁辞丝毫不停滞的脚步,掌事宫婢却呵呵笑了声:“祭司大人?你是在叫他吗?”
她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
若说李婧冉方才只觉惊讶,如今倒是实打实地愣住了:“怎么可能?他不是大祭司吗?”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命格好,因此才能一跃从一个普通家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如今看来,似乎这里头还有隐情?
掌事宫婢只当李婧冉认识裴宁辞,指望着裴宁辞把她捞出去,不以为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司命殿的侍神官足足有上百人,纵然你这朋友昨日在琴宴中表现不凡又如何?二等就是二等,只有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成为下任祭司。”
她微微俯身,注视着李婧冉道:“你就安心去吧。等新任大祭司上位后,他们这群剩下的人都得以身侍神,你到时候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和他相遇了。”
李婧冉心中一阵发凉,只觉皇宫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裴宁辞是唯一的大祭司人选,没想到这鬼地方就跟养蛊王一样,捞了一堆生辰八字相符的人入宫。
唯有胜出者才能成为大祭司,而剩下的......都得死。
他们从小就被养在一起,学习着相同的东西,一起流血流泪一起备受煎熬,长大后却发现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兴许他们一开始的确会犹豫、纠结、痛苦,但到了后面便只剩下了杀戮。
包括裴宁辞在内的每任大祭司都是无悲无喜的,究竟是因为他们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世间的千疮百孔?
所谓的白衣祭司,所谓的纤尘不染,分明是手上沾满鲜血后,擦洗掉一切痕迹,根据世人的要求伪装出来的模样。
就像严庚书先前一直质问的,裴宁辞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别人为了获得相似的地位,就必须出卖自己的灵魂、道德、纯洁,而他裴宁辞可这一切却对裴宁辞而言唾手可得?
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只是不知晓这祭司之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若不是裴宁辞一直在与琴贵妃学琴,掌事宫婢也断然不会得知此等宫廷秘辛。
世人需要一个被他们信仰的高洁神明,但大晟不可能让一个洁白无瑕的圣人成为权臣。
因此,从这群侍神官被送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成为了平民和国家需求参差下的牺牲品。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她一直把事情的顺序弄反了。
与其说是裴宁辞用这雪白的祭司袍遮掩着他的罪孽,不若说是他得先犯下这满身的罪孽才能穿上这身祭司袍。
在这种扭曲的、畸形的筛选制度中,裴宁辞他怎么可能不疯?
冷漠无情,利己主义,孤独寂寥,这就是宫里特地培养出来的、供万民当成精神寄托的神祇。
禁欲禁酒禁情感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为何鲜少有大祭司破戒?因为他们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
为何裴宁辞如此在意祭司之位和民心?因为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情感,陪伴,柔软,他被迫用这些交换了这祭司之位。
除了这冷冰冰的地位外,裴宁辞已经一无所有。
掌事宫婢见李婧冉不说话,当即使了个眼色,要让壮汉继续扎穿她的手。
李婧冉咽了下口水,许是求生欲做祟,又兴许是窥见世界阴暗面带来的感受,她心中蓦得升起了同样不管不顾的情绪。
李婧冉偏过头就往抓着她的壮汉手上狠狠咬下,力道大得仿佛能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丝毫不留情。
壮汉如何都没想到她居然死到临头还有功夫扑腾,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松了手,而李婧冉就瞅准这个时机头也不回地搂起裙摆就一股脑往前冲。
身后是掌事宫婢拔高的吆喝声,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李婧冉一边往前跑,一边把沿途手边所有的东西都往身后扒拉,从花篮到扫帚都不放过。
剧烈奔跑之中心跳重得仿佛能跳出她的胸腔,一下接着一下鼓噪得令人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拉开了点距离,李婧冉甫一转弯,便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她鼻尖在被撞得发酸前,闻到的是干净的皂角香,李婧冉看着那片水青色的奴才衣衫,在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庞时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严庚书?”
严庚书看着攥着自己衣衫不放手的女子,只见怀中女子嫮目宜笑,娥眉曼只,朱唇微启急促喘息着,鬓发都跑得散乱,可谓是明眸皓齿。
“站住别跑!”一角之隔的吆喝声传来,严庚书顿时便知晓她应当是惹上事了。
他也无心去询问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名讳,只毫不犹豫地把她从怀中搡开,动作干脆又利落。
李婧冉见严庚书一副要和她撇得干干净净的模样,顿时便急了,压低嗓音语气急促地对他道:“严庚书,帮帮我。”
她瞥了眼身后随时会追上来的人影,又看了眼严庚书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银链挂珠,权衡片刻立即果断道:“我知道在楚馆把你捞出来的女子是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时候的严庚书比李婧冉的印象里更加清瘦,他本身就眉弓深邃且骨相高挺,如今更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下颌线明晰。
只是比起李婧冉印象中那个骚到没边的严庚书,此时那双含情的丹凤眼里却是死气沉沉的,就连他眼下的泪痣都少了几分魅惑之感。
依旧是妖冶的长相,但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便削弱了几分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蛊惑,显得沉默古板。
严庚书听到李婧冉精准地叫出他的名讳并点出了他先前在楚馆的经历,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像他这种从官宦子弟沦落风尘再入宫的罪奴本就不多。
皇宫是个无趣的地方,略有风吹草动便能满宫风云,他这出身也让他在奴才们里头成了半个“名人”,备受挖苦的那种。
毕竟有些人生来就是副拜高踩低的奴隶骨,在落魄的公子头上踩一脚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们自是抓准了机会,通过让他变得狼狈而满足他们那扭曲的自尊心。
因此,严庚书只是波澜不惊地扫了李婧冉一眼,似是思考了一瞬,但依旧是一口否决道:“姑娘高看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一届奴才,恐怕有心无力。”
“无妨,我只是需要你的身体。”李婧冉语速极快地接道。
身体?
严庚书听到她孟浪的言语下意识皱眉,几乎都以为是他听错了,只是不等他确认,李婧冉却拉着他往旁边的空柴房里一闯。
严庚书被她拽进来后,不冷不热地提醒她:“她们是傻子吗?此处避身之所就只有这处柴房,不搜才怪。”
“......原来你年轻时嘴就这么毒了。”李婧冉俏咪咪低估了句。
分明是好话,也愣是要话里带刺地说。
等她从梦境里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教严庚书怎么说话。
李婧冉一想到严庚书就还是感觉心底有些发涩,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关了柴房门便当着严庚书的面开始脱衣服,而且还对他道:“赶紧的,你也脱。”
严庚书看到她麻溜地脱外衣时,顿时眼皮一跳,嗓音低沉地呵道:“姑娘自重。”
李婧冉闻言,眼都不擡地对他道:“自什么重?保命要紧。”
她把外衣往地上随手一扔,伸手就要去脱里衣:“她们要脸,若是看到有人在柴房里偷/情,自然便不会进来搜查。”
说罢,李婧冉扫了眼严庚书:“偷/情你总不会也......有心无力吧?”
严庚书冷冷扯了下唇,对她的激将法丝毫不上当,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李婧冉立刻急了,就像先前想挽留说是“我放下了”的严庚书一般,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紧贴着他道:“严庚书,别走,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严庚书在她贴上来的那一刻就身子僵得像个木头一样,偏过头挣了下她的手:“放开。”
李婧冉一边在感慨几年前的严庚书居然这么纯情,一边死都不松手。
她算是发现了,严庚书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方才挑衅他没用,但稍微软下声音求一求他,他顿时就变成了个纸老虎。
严庚书武功傍身,若是毫无顾忌只想推开她的话,简直不要太容易,但他应当是怕误伤因此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