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相
琴贵妃已经没了气息,心口插着一把精致镶宝石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头握在那个人手里,淋漓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染红了他苍白到病态的指骨。
眼前这位本不该出现在主殿里的人让李婧冉的呼吸都窒住了,她只觉得连心跳都在那一刻被凝固。
两人遥远对视着,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茫然无措和慌张。
她身后是暴烈的光明,而午后的烈阳穿过她的轮廓,洒在他身处的阴暗沼泽地。
暖黄的光影照在他天使般的脸庞,却染不上一丝暖意,血腥又纯洁,反差极致。
四目相对间,未时三刻的钟声再一次敲响。
眼前的世界再次开始逆时钟旋转,变得越来越模糊,硕大的深紫色蝴蝶深陷在这个漩涡中,愈转愈快......
开启第四周目。
如潮水般的恶心感再次席来,李婧冉感觉连呼吸都是痛的,就好像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刀子,正一寸寸剿着她的肺腑。
好半晌后,她扶着树干再次直起身,感觉一阵热流鼻骨流淌,李婧冉伸手一摸才发现她流了鼻血。
李婧冉用手帕擦干净后,不再耽误时间,再次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了琴合宫门口。
绕过先前藏身的油桶,一路朝北,再次敲响了李元牧的窗棂。
笃、笃、笃。
李元牧的面色比先前几次都要苍白,望着她的神色很慌张,杏眸中尽是恐惧:“你相信我,她不是我杀的。”
“李元牧,我可以相信你。”李婧冉的目光自下而上扫视着他,停留在李元牧那双漆黑到极致的眸子。
她深深望着他,像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但你得告诉我实话。”
“为什么你明明跟我说你出不了这个屋子,却会出现在正殿?”
“为什么你会握着杀害琴贵妃的匕首?”
“为什么,你要骗我?”
李婧冉在这次的梦魇循环中,从严庚书排查到了裴宁辞,甚至都闪过一丝对华淑的质疑,但她唯独没想到出现在正殿的人会是李元牧。
这太荒谬了。
琴贵妃的死分明是李元牧的心结,他怎么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
李婧冉从不怀疑这一点,她只是想知道李元牧缘何骗她。
以及他还隐瞒了多少信息。
李元牧的肤色在阳光下仿佛随时都会变得透明,他嘴唇颤了下,哑声道:“我不知道。”
“当我出现在正殿时,母妃已经......被杀害了。”
“我是想救她的,我想捂住她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可,可是......可是......”李元牧痛苦地闭了下眼,不愿再一次回想母妃的死状。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觉得这部分并不重要,而且我真的......太害怕了。”
李元牧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想触她的衣袖却又不敢,只能用那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他想必也知晓一个合格的盟友是不该隐瞒信息的,如今被她发现后,只能哀声求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别抛下我?”
李元牧目光支离破碎地仰望着她,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落在了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低声唤她:“姊姊,别抛下我。”
李婧冉僵了半晌,但还是轻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
她伸出手去擦李元牧的眼泪,微凉的指骨触到他细腻且微带细小绒毛的脸庞时,她感受到李元牧轻轻吸了下鼻子,用脸颊讨好般蹭了下她的手。
他安静又漂亮,只是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直扑籁籁地掉,沾湿了他鸦羽般的眼睫。
李婧冉却很耐心地一点点擦去他的眼泪,软了态度:“你一个男孩子,怎生如此爱哭呢?”
李元牧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能难堪地垂下眼睑,半晌不语。
要说什么呢?因为他知道她吃这一套?
很多人都说眼泪是懦夫的标记,是强者的战利品,是让赢家倍感刺激的兴.奋.剂。
可他知晓,她不是这样的。
他哭时她擦拭着他眼泪的动作很温柔,他示弱时她的眼神会变得很温柔,他装乖时她待他的态度很温柔。
他只是在卑鄙地以眼泪当最廉价的武器,利用着她的心软,试图掩藏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
如今感受着李婧冉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的脸庞,李元牧眼睫轻颤了下,像是被蜂蜜粘住翅膀的蝴蝶一般。
李元牧从没有什么优势,但他贯来是会装柔弱的。
他的眼泪沾了她满手。
李婧冉从指尖到手背都染着水光,有些无奈:“别哭了,嗯?”
李元牧像是生怕被她厌烦一般,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眼下鼻尖都通红,极轻地点了点头,紧紧抿着唇像强迫自己克制着情绪。
李婧冉摸了下他乌黑的长发,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她总是忍不住心软。
她伸手在衣袖中摸索了下,摸出了一颗饴糖,拨了糖纸送到他眼前:“挺甜的,你尝尝?”
李元牧嗜糖如命,她是记得的。
只是李婧冉不知道李元牧是登基后做了第一个人皮灯笼、只能靠糖分续命才格外爱糖,此时的他其实对这些甜腻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看着那颗裹着糖衣的饴糖,李元牧神色间有些纠结,但又怕惹得她不开心,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俯首。
李婧冉的本意是想着把糖递给李元牧,让他自己拿着,谁知下一瞬便感受到掌心隔着糖纸被轻轻触了下。
贵为皇子的少年垂着眼睫,在她面前低着头,就着她的手把那颗糖咬着卷走了。
他含着糖,脸庞还带着哭后的红晕,窄薄的眼皮被她方才蹭得微红,认真地对她道:“糖很甜。”
末了,李元牧又低声补了句:“多谢姊姊。”
这句话但凡换另一个人来说,都难免带了些暗示性的意味,可是李元牧实在是干干净净,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李婧冉当真有种养弟弟的即视感。
她笑着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心满意足地圆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现实中的李元牧还是有些帝王的压迫感的,她想把他揉圆搓扁总有些心理负担,但眼前的李元牧真的好乖啊。
安抚好李元牧的情绪后,李婧冉才重新绕回了正题:“说说吧,你是怎么出那个屋子的。”
这个问题在李元牧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却依旧假意思索了片刻,才缓慢地对她道:“是阿姊。约莫是未时一刻左右,她终于得了父皇的恩准把我放了出来。”
“阿姊自午膳前便在求父皇,尚未来得及用午膳,把我放出来后便先行回去用膳了。”
“我念着这几日都没去给母妃请安,便想着先去见过母妃,谁知一推开门就......”
李婧冉大致从李元牧的话里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她看了眼天色,此时距华淑出现的未时一刻还有些时间。
李婧冉如今只是一届宫女,若想要接触琴贵妃也颇为不易,因此决定把李元牧先提前救出来,带着他一同行动。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既要扭转乾坤,那不妨提早去打破这个僵局。”李婧冉再次拔出发簪,试图撬开锁,但事实证明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这锁还真没那么容易撬。
嗯,绝不是她水平不过关。
李婧冉尝试片刻后,选择了放弃,目光丈量了下窗棂的大小,比划着对李元牧道:“你能不能爬出来?”
从未干过爬窗爬墙之类的李元牧:?
他细细揣摩了下李婧冉的神色,悲哀地发现她并非是玩笑话,而是在认真地建议。
李元牧沉默片刻:“从窗户跳下去恐怕......”
“不雅”二字在他舌尖滚了下,但还是被他斟酌着换了个词:“不安全。”
李婧冉闻言便笑,在暖金色的阳光下朝他张开双臂:“知道你娇气。我接住你啊。”
李元牧慢吞吞地瞥她一眼,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没有违背她的话。
吸气,吐气,再吸气。
终于克服了心中那点诡异的羞赧之感,踏上了木桌,撑着窗棂往外一翻。
李元牧刻意避开了李婧冉所在的位置,因这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而手脚有些意料之外地发软,落地时身子轻晃了下。
李婧冉连忙上前扶着他,口中嘀咕了句:“不是说了会接住你吗,你这准头也太差了吧......怎么样,没事吧?”
李元牧只是低声道:“疼。”
李婧冉一听,顿时紧张兮兮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还全须全尾后才松了口气,擡手去戳他额头:“再装?”
李元牧微怔了下,随后又换了种说法解释道:“你接住我,你会疼。”
李婧冉哑了声。
原来,他回答的是她前一句话啊。
现实中的李元牧只会阴着他那漂亮的眉眼,冷嘲热讽,而现在的李元牧太单纯了,他认真地看着她说这些话时,总是让李婧冉颇有些无所适从。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要不怎么说真诚就是必杀技呢。
李婧冉轻轻搡了他一把,只是道:“走吧,办正事。”
此时时间还早,按理来说距钟声敲响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他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琴贵妃还没出事。
李元牧站在正殿外,叩响殿门:“母妃?”
里头没有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详的预感。
李婧冉伸手捂着李元牧的眼睛,一脚踢开了殿门,随后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浅浅的蓝色铺陈,女子的满头青丝泄下,插在胸口的匕首染红了她的宫装,仰倒在血泊中。
如今离未时三刻还有段时间,但琴贵妃却已经死了。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气,将李元牧转了个身,对他道:“别回头,在外面等我。”
李元牧站在原地没说话,他向来聪颖,自是猜到了李婧冉看到的是什么。
李元牧猝然别过头,抿了下唇,干涩地从喉中“嗯”了声。
毕竟这也不是李元牧的第一次循环了,这个场景他其实已经见过许多面。
李婧冉不在他身边时,他就像是被分离的灵魂和肉/体,明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却阻止不了。
活生生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相似的事情。
李元牧之所以那么快就愿意接纳同在循环里的李婧冉,并不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和他一起入了循环的人。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只有她在他身边时,他才能改变循环中的走向。
就像是被重新赋予了这副身体的所有权,可以决定自己想去哪里、想干什么。
因此,李元牧知晓突破循环的关键一定在她身上。
李婧冉并不知李元牧心中所想,她几番用眼神确认过李元牧没事后,这才按耐下心头的情绪,走入正殿。
不论如何,这毕竟还是李婧冉第一次靠近一具尸体,她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恐惧都摒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才走到琴贵妃尸体前蹲下身,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些破绽。
琴贵妃着实生了副分外婉约的容貌,一身浅蓝色宫装上绣着抽条的白玉兰,神色是安详的,眼角却有一抹泪痕。
若不是胸口处插的那把匕首,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也就是说,她被杀害时并没有反抗,凶手应当是她认识的人。
不,不仅是认识,凶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琴贵妃心甘情愿地赴死。
李婧冉盯着那把匕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她伸出手凌空做出握着匕首的姿势,随后闭上眼想象了下,把自己想象成了那个凶手。
凶手应当是对琴贵妃说了些什么,也许是交易,又或许是其他更具有诱惑力的东西。
他看着琴贵妃露出挣扎的神色,却也不焦急,只是闲散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因为他知道琴贵妃是一定会妥协的。
果不其然,这位清婉的女子经过很多的权衡,最终仍是点了头,心甘情愿地选择被对方杀死。
不,不对。
李婧冉倏然睁开眼,看着这个匕首插入的角度,总算是知道她方才为何觉得哪里变扭了。
这个角度很难是他杀。
琴贵妃是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的。
在这宫闱之中,贵妃的身份已经算是极高了,究竟还有什么人能够如此压迫她?
况且,琴贵妃的妆容完整,这浅蓝宫装是轻薄的丝绸面料却并没有什么褶皱,她应当是在选择赴死前还沐浴更衣过的。
一个清晰的答案在李婧冉心中缓缓浮出水面。
李婧冉缓慢地为琴贵妃整理好她的衣领、裙裾,这才重新站起身,出了正殿。
“我们来晚了。”李婧冉站在李元牧身旁,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和他说明了下:“琴贵妃应当是不久之前就已经死了,看来我们下一回的动作还要再快一步。”
李元牧低低“嗯”了声。
李婧冉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故作轻松地对他道:“放心,下一次一定可以把你母妃救回来的。”
“我相信你。”李元牧如是道,随即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火光。
此时正是裴宁辞师兄被火刑烧死的时候,刑场前围着乌泱泱的人,但琴合宫却因位置较偏而听不到那些吵嚷的动静,只能看到蔚蓝天空的无声黑烟。
李元牧瞧着那片烟雾,对她道:“自小到大,我母妃都没怎么管教过我和阿姊。我每次犯了错,她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罚我......”
“反倒是阿姊,倒是一直在规范着我的言行举止。”
李婧冉不着痕迹地打探道:“那你应该很怕华淑长公主吧?”
李元牧闻言倒是翘唇笑了下:“阿姊有些时候的确严厉,但她对我却是极好的。”
“母妃虽温婉,但于我们并不算亲近,父皇又忙于朝堂之事。你应当也知晓,皇宫里所谓的手足之情不过是虚妄。”李元牧的神色很平静,看得格外通透:“若没有阿姊关怀我、照顾我,我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李婧冉每次听他描述的华淑都觉得分外古怪,毕竟华淑着实不像是个会关心他的人,即使是逢场作戏她想必也是不屑的。
但李婧冉并未多说什么,嘴上只是应下,就好似她只是随意地问了句家常。
两人相对无言,都在享受着时空循环中难得的安宁。
而在这片宁静的气氛里,未时三刻的钟声在这一刹再次敲响。
第五周目。
李婧冉一边拖着沉重得灌了铅的腿往琴合宫跑,一遍用帕子掩着口鼻,堵住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