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刺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一句戏言被他默不作声地付诸于行动。
这个念头让李婧冉恍若再次听到了宫钟被敲响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地在她心里磕出了荡漾的波澜,如同被海浪推涌逐流的小舟,呼喊着无声的涨歇。
李婧冉立于屏风旁,目光怔然地瞧着被光影笼罩着的少年,只觉他背上的鸢尾花刺青正盛开得格外动人。
李元牧似是没听到她的动静,自床边拿起一个青玉瓶,挑了瓶塞便艰难地往他肩背上撒。
细白的齑粉在基金的空气中打着旋,不均匀地落在那大片的刺青,剧烈的疼痛引得少年浑身都在发抖。
即使口中死死咬着白帛,依旧有因隐忍着疼痛而变调的呻/吟自被堵住的唇齿间溢出。
他微微喘息着,薄薄的眼皮蔓上氤氲的淡红,草草上了层药后就准备将亵衣拉起来。
李元牧刚想弯腰将青玉瓶放回床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自他身后伸了出来,以一种自背后虚拢着的姿势,指尖松松握上了那细腻的瓶身。
瓶身不大,二人的手指有一瞬的交叠,他沾着水光的指骨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微凉的触感令人上瘾。
李元牧侧眸,目光先是落在了李婧冉发髻上轻摇的金丝含珠簪,随后才缓慢地落在她的脸庞。
李婧冉撞进了李元牧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如今覆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仿佛自潭边望入时瞧见的水底黑曜石。
纯粹的色彩分外干净。
他乌睫同样凝雾,眨眼间细碎的水珠便沾到了眼下,落在他那细腻如白瓷的脸庞。
即使是如此近距离的打量,李婧冉都发现李元牧的肌肤当真是毫无瑕疵的白净,此刻因疼痛晕着些薄红,鼻尖湿润,惹人怜惜。
李元牧像是没料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地私闯他的寝殿,神色间先是骤放的帝王威压,如今瞧清楚是她后,便尽数变成了一种错愕。
他有些狼狈地偏开脸,清朗的声线泛着隐忍的微哑:“你来做什么?”
李婧冉细细揣摩着他的神色,捕捉到了他泄出的难堪。
他原先应当是没想让她知晓他背上刺青的。
起码不是现在——在他们刚吵完架之后。
少年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出如此掉价的事情,昨日清晨还在与她放着狠话,结果当晚就在指尖身上刺下了属于她的刺青。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神色,深觉此时她若是答一句“来找你放了我的驸马”,李元牧恐怕得被闷得气疯。
她默默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来做什么?”
李元牧用指腹轻拭过他眼下的水珠,擦过眼皮时顿时把那一块的肌肤磨得发红,他垂着眼睑低声道:“能做什么,还不是来找你那新婚燕尔的好驸马?总归不是因为朕。”
李婧冉没言语,将青玉瓶凑近鼻尖轻嗅了下,这闻起来不像是草药味,反而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香。
她原本想伸手推一下李元牧的肩示意他趴在床上,但手伸到一半才发现鸢尾花枝从他的脊背一路蔓过他的肩,轻勾在少年精致的锁骨窝。
蔓蔓花枝以少年天子这身金贵的娇气肌肤为画卷,在其上尽情地舒展绽放。
妖艳得到了一种靡丽的地步。
“趴下。”她如是命令他道。
李元牧面庞陡然发烫,反应有些激烈地回眸瞪他:“你凭.....”
李婧冉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李元牧心甘情愿地服了软。
她轻声对她说:“你怎么知晓不是?”
应的是他那句“总归不是因为朕”。
李元牧眼睫极轻地颤了下,在她的注视中走到及腹的高案边,将发丝捋到身前。
他耳尖通红,苍白的指尖搭上衣物,慢吞吞地将亵衣再次拉下。
李元牧似是觉得趴在龙榻上过于暧昧,因此只是俯在书案之上,方便她为他处理伤口,只是他却应当不知晓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远比任何场景都来得更为不可言说。
容貌纯净漂亮的少年郎弯着腰双肘撑在黑檀木案,衣衫微敞肩背半露,一头乌发半遮着优美的颈子。
他似是有些紧张,回眸飞快地略了她一眼,眼睫鼻尖都凝着透明的小水珠,随后紧抿了下唇,对她道:“要弄就快些。”
李婧冉仿若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几秒后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目光在少年姣好的曲线上停留一瞬。
他此刻的姿势,当真和那时候主动趴在龙椅之上被她掌掴时很像。
双肘撑在书案使得蝴蝶骨格外突出,半褪的亵衣堆在清瘦的腰部,却仍能瞧得见下凹的弧度,但先前被她抽打的地方却线条饱满。
手感格外好。
李婧冉克制片刻,还是没忍住,在少年天子的臀/尖轻抽了下。
不轻不重的力度,不闷不响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喑哑却又尤为羞人。
李婧冉自认理亏,心虚地主动承认错误:“啊,不好意思,屋里太暗了没看清。”
李元牧颤了下:“......李婧冉!”
他被她气得浑身都泛红,刚想起身时却又被她摁着腰重新撑回了书案。
说罢,李婧冉目光上移,落到他身上大面积的纹身时,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先前离得远,她只瞧见了鸢尾花的形态,如今细细打量时才发现刺青处的那一片皮肤都泛着红。
如李元牧所说,大面积的刺青在古代的确是个疼痛且危险的折磨。
卫生水平较为低下,就算银针用烈酒消了毒也难免容易让伤口感染。
更何况,他纹的还是如此大面积的创伤,蔓延的花枝自脊椎布满了整个后背,和她先前说的丝毫不差。
光是看着这片艳丽的伤痕,李婧冉都觉得心脏克制不住得颤。
她默不作声地将药粉铺满了他的伤痕,这个过程中李婧冉呼吸都在抖,指尖深深攥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下了喉咙口的呻/吟。
上完药后,他浑身都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仿若从大海中被救出来的溺水者一般,劫后余生地喘息着。
李婧冉看着他疼得浑身汗湿的模样,心中又涩又软。
她指腹轻轻地触了下他刺青的边缘,那片肌肤是红肿的,正发着烫。
李婧冉轻声问他:“李元牧,你疼不疼啊?”
话音说出口,李婧冉才发觉自己的尾音都有些哑。
李元牧缓慢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等到后背那阵钻心的痛意稍歇后,动了下身子,语气拿捏得分外随意:“还好,我反应不算严重,疼个两天就好了。”
他偏了下脸:“别误会,不是因为你,我也恰好喜欢而已。”
嘴硬。
李婧冉在心中回应他。
李元牧瞧着李婧冉微湿的眼眶,转过脸时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
苦肉计啊,她果然吃这套。
怜惜与疼爱都是极特殊的感情,只要足够浓烈,就极其容易让人将它和爱意混淆。
那就让她再心疼他一些吧。
李元牧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门,盘算着时间。
三。
二。
一。
殿门被准时敲响。
李婧冉没料到此时居然还有人会到寝殿来,下意识垂眸去看李元牧,却瞧见他的神色间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慌乱。
似是想掩盖着什么。
李元牧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扬声对门外道:“朕与长公主有要事相谈,你明日再来吧。”
一门之隔,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陛下,您的刺青可得尽快处理啊,莫要让伤口溃烂。”
李婧冉一听,顿时便不管李元牧的阻拦,走到殿前将外头的人迎了进来。
门外的人一副郎中打扮,目光触及李婧冉的脸庞后,顿时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地唤了句:“见过殿下。”
“嗯,”李婧冉随意应了声,边和郎中往里头走,边跟他打探道:“陛下这刺青怎么说?还洗得掉吗?”
“洗掉?!”郎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连连摇头,“陛下万金之躯,昨日光是刺上去就没了半条命,这若是要再洗掉只怕会更危险啊。”
说话间,两人绕过屏风走入内室,李元牧此刻已经拢好了衣衫,神色敛得一干二净,坐在榻边便能感受到居高临下的帝王威压。
迎着李元牧的视线,郎中只觉被无形的千斤铁压在肩头,呼吸都变轻了几分。
他颤巍巍地低下头,对李元牧道:“不知陛下高烧是否已褪?草民须为陛下固色。”
一般的刺青都比较麻烦,但李元牧要的是那种由浅至深的紫色,昨日先铺了层底色,今日还得在线条深的地方重新注入一些色彩。
“高烧?”李婧冉微怔,转头看向李元牧,“你不是说你刺青后没什么大反应吗?”
李元牧望着郎中的眸光中划过一丝赞许,与李婧冉对视间却仿若是秘密被戳穿似的,避开她的视线,揉了下耳垂道:“他记错了。”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说谎时的小动作,目光顿时变得无奈了几分,伸手在他额上点了下:“你这就是自作孽!”
李元牧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腕,轻轻下滑,拉着她的指尖,微微擡眸:“那姊姊如今是在心疼朕吗?”
旁边的郎中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床底。
李婧冉瞥了眼郎中,默了片刻没说话,只是道:“行了,别让人家郎中干等着。”
“那你们先忙,本宫去.......看一下驸马?”
话音刚落,郎中就瞧见这位少年天子的神色变得阴郁了几分。
他讥嘲地淡声开口:“姊姊若想去看他那便去啊,明沉曦就在隔壁的诸宁殿,朕又没拦着你。”
和“我在床上,饭在锅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郎中身为一个四十多岁神经大条的中年男子都听出了陛下语气里的怨气,他的神态就好似在说:你要是敢去找他,他就死定了。
李婧冉思索片刻,在李元牧和明沉曦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觉得后者更有未知的危险性。
她朝李元牧笑了下,语气尽量温和地安抚着他:“那我先去瞧一眼驸马,我马上回来。”
李元牧冷笑两声,转过身不搭理她了。
待李婧冉走后,李元牧眉眼间淡淡的委屈和沉郁顿时消散无几,他眼风扫了郎中一眼,嗓音淡淡:“开始吧。”
郎中从木箱里拿出颜料和银针,擦了把额上的汗,轻轻应了声“是”。
诸宁殿内。
李婧冉走进去时,明沉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微眯着眼晒太阳。
他听到动静回眸瞧她一眼,温柔小意地朝她轻笑了下,在阳光中朝她伸手:“妻主,您这弟弟可真会折腾人。”
李婧冉目光略过殿内的一众奴才,分外自然地走到他的躺椅旁,握着他的手陪他演道:“让驸马受委屈了。”
离得近了,李婧冉才发现明沉曦的瞳仁在阳光中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荡着些许的琥珀色,看上去分外优雅。
他的脸庞轻轻贴着她的掌心蹭了下,颇为懂事地道:“只要妻主爱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明沉曦的脸庞写满了爱意,缱绻地对她道:“入乡随俗,陛下让我入宫学些大晟的规矩也是应当的。”
光线柔和,他身子坐直了几分,朝她仰脸笑,刹那间仿佛能让人在朔雪寒冬听到繁花盛开的动静。
李婧冉立于他身前,挡住了不远处奴仆的视线。
殿内的奴仆们只能看到长公主恍若被蛊惑般弯下腰去吻驸马,一时间都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而在气息交缠间,李婧冉停在一个分外暧昧的距离,用气音问明沉曦:“二殿下,可有什么发现?”
明沉曦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娇气的锦绣袖角上掐出了几个痕迹,低声应道:“大晟皇帝太狡诈,一直以礼仪为名将我关在大殿内,我根本没有机会摸索到皇宫的其他地方。”
李婧冉在心中松了口气,心想李元牧果真是个聪明的,听懂了她的意思,提防着明沉曦呢。
明沉曦想到自己在皇宫中的惨痛经历,不禁骂了句:“他可真不是个东西。昨日愣是让我学礼仪学到了一更天,今日四更不到又着人把我唤了起来。他们大晟人竟如此丧心病狂。”
李婧冉:......
好吧,看来李元牧不仅是把明沉曦当成卧底来提防,他还把他当作情敌公报私仇。
“你说的对。”李婧冉语气有些麻木,转而又问道,“那二殿下准备如何去做?”
明沉曦勾着她的力道重了些许,让李婧冉更加贴近他几分。
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外人看来,就好似是他在亲吻着她的脖颈,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激起的酥痒感让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后颈却被他的掌心强硬地按着。
明沉曦微微偏头,在她耳畔吐气如兰:“不是还有你么,陛下的姊姊?”
“暗探回禀,大晟军防图就在陛下的寝殿。”
这句话让李婧冉心中震颤,明沉曦居然连这种消息都知晓?
他在大晟的眼线,真的只有她一个吗?
她的目光中不禁染上了几分犹疑:“军防图?你要这个做什么?”
明沉曦的目的是从大晟内部借力,以此为突破口杀回楼兰,逼楼兰女皇退位。
他攻的是大晟内部,而军防图防的是大晟外头,就算明沉曦拿到了军防图,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纸一张。
明沉曦表面上是个颇为受宠的皇子,可手上无兵无卒。
他拿到了图纸也没有兵权供差遣,更毋庸提攻破城楼,他究竟为何要军防图呢?
明沉曦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笑容款款地回视她,对她的问询恍若未闻。
他避而不答,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只是对她道:“小九,别让我失望啊。”
李婧冉看着明沉曦,在他的眸光里瞧见了耐人寻味的光华,像是某种半明半昧的试探。
她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微笑着道:“您放心便是。”
心中却仿佛被卷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在飞快地运转着,将她甩得头脑发胀。
偷,还是不偷?
偷的话兴许瞒不过李元牧这边,而不偷的话很显然应付不了明沉曦。
更何况,倘若她的行径被李元牧发现了,他自然会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
李元牧是一国之君,就算他如今对她有情愫,他要是发现原身是楼兰的卧底后,是否还能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