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茍不理眉头紧锁，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救过你们族人，你在他身旁报恩是应该的，他能照顾好你。”孙泠衍放下酒壶，双手撑在身后，仰望星空：“这样挺好。”
“我以为哥哥不喜欢我跟着他。”茍不理有些意外。
“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孙泠衍继续给自己灌酒：“但这与你没有关系。”
话说得没有问题，茍不理就是听得心里颇不得劲。
脸蛋儿一肃：“我记得哥哥以前说过，要带我游遍大江南北，乘船出海去寻找仙岛，哥哥不会想食言吧？”
孙泠衍修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向下垂落，沉默片刻，擡手摸摸少年的脑袋，趁他傻乎乎的瞪大眼，弹他一个脑瓜崩。
轻笑道：“记得可真清楚。”
孙泠衍下手从来都不重，更像是招猫逗狗那种带着宠溺的挑逗。
茍不理整个儿愣住。
这是在做梦吗？
这一刻的孙泠衍像是完全回到从前，回到夏日午后，那个轻松惬意，温润澄澈，会闹爱笑的采药小哥儿，比梦境还虚幻。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孙泠衍敛去脸上笑意，认真几分：“不理，我有事情跟你说。”
——果然不出所料，所有的和颜悦色都是有备而来。
少年眼中的光彩折落几许，两颊鼓起，不开心扭头：“叫小包子。”
孙泠衍忍笑，但下一秒，开口认真道：“小包子。”
茍不理先是喜不自胜的亮起两盏满是星光的眼眸，接着撇嘴，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再叫一次，要那种轻轻柔柔，带点宠的感觉。”
孙泠衍终于受不了，擡手又弹少年一脑瓜镚：“好好听话，别插嘴。”
少年委屈的扁嘴。
孙泠衍凝视西南方向似笔尖的高峰，眸色逐渐深暗：“你必须尽快去承天台找南灵王，我怕时间一久会生出变故。”
茍不理意外的望向他：“哥哥不去吗？”
“这边的事情需要我。”孙泠衍不温不火：“去不了了。”
“哥哥不是很想亲手报仇吗？”少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半生只为复仇而活的人临了放弃。
“我当然想亲手报仇。”孙泠衍抓起酒壶，打开盖子，仰头灌进一大口。
月光落在苍白的脸颊上，酒水顺着脆弱的脖颈滑入领口，去到更深的地方。
茍不理喉结怂动。
孙泠衍用衣袖随意一擦，唇角浮起自嘲：“可就算我亲手杀了他，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临城也回不到从前。”
“好吧，既然哥哥想留下来救他们。”茍不理若有所思的盯着男人：“那我去帮哥哥把南灵王抓来，让哥哥一片肉一片肉把他凌迟成骨架，砍了他的脑袋，放把火烧掉，碾成骨灰洒在临城街道上，每天坐车辇在上面碾过。”
孙泠衍一笑，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疼痛，拍了拍少年略显稚嫩的肩膀：“不必了，南灵王不是那么好对付，你和鸢紫一起去，只需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若是不能尽可能保全好自己。”
茍不理怔忪，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从孙泠衍口中说出来的话。
或许人是会改变，但孙泠衍改变得太快。
孙泠衍似是一眼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你觉得很奇怪？”
茍不理点头。
孙泠衍微微扯开领口，想让那丝酒精引起的热意散去：“之前我确实瞒着你准备在承天台设计杀南灵王，也曾趁你出宫，去了螟彧宫亲手杀了假的南灵王，我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整个南灵国的确因他而存在，小包子，你看看底下的那些人，如果没有南灵王，他们根本不会活到现在，我也是啊。”孙泠衍提着酒壶起身，歪歪扭扭行到悬石边缘，指着不远处点点篝火，眉眼寂寥，与那片热闹截然相反。
茍不理眉心蹙起，不认可道：“难道父母可以肆意杀害孩子？就因为是他们亲生的？不，这不是你放弃杀南灵王的理由，哥哥，告诉我。”
孙泠衍笑着摇了摇头：“小包子，让人活比让人死更有意义，当年我爹娘嫂嫂整个临城的百姓也和他们如今一样，都竭力求生过，我想，如果当时有人能救他们就不会……”
声音被来不及掩藏的哽咽吞噬。
“哥哥。”茍不理站起身，轻轻唤了他一声。
那种失去所有的痛他懂，是每次突然想起某个熟悉面孔，想到他们的音容笑貌，都如剜心切肝的痛，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的，所以他从来都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孙泠衍嗓音微哑，喃喃自语：“我父母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我嫂嫂善良淳朴，我兄长只想安稳种田照顾好一家人，我侄子才五个月大还未来得及看见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他们是那样的相信南灵王，崇拜他，将他奉若神明，他却不把他们当人看。”
静谧的夜，低哑近乎无声的控诉像是能穿透一切到达冥间，传入死去的人耳朵里。
孙泠衍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用力掷向崖下。
听着从山峦间传来的回音，像无数冤魂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