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
僧多肉少,电子类工厂拢共就那么几个。陈建民年近四十,学历也不高,到其他领域技术不对口,找工作处处碰壁。而且临近年底,大部分单位也没有招工计划,和他同一批下岗的工人里已经有人开始猫冬,等着过完年再作打算。
陈建民契而不舍,几乎跑遍了全城的大小工业区和人才市场,只是希望越来越渺茫,甚至连能糊口的零活都少之又少。家里所剩不多的存款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时时让他处于惶惶不安和绝望愤怒的边缘,每天更加怒形于色,动不动就拿陈飞扬出气。
期中开完家长会,陈建民沉着脸回了家。进门看见陈飞扬扒拉晚饭,再次大发雷霆:“你长这么大花了老子多少钱知道吗!啊?语文就考这么几分!还好意思吃饭!吃个屁啊吃!”
陈飞扬的筷子被抽走摔在了地上,他继续骂道:“我看你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光他妈想着怎么玩儿了!”
陈飞扬艰难地把嘴里没嚼完的饭咽下去:“每天放学我就回家,我玩儿什么了!”
“顶嘴!我他妈让你顶嘴!”陈建民边打边骂,“叶家那小子就坐你旁边!谁知道你们天天上课干什么!”
陈飞扬攥着拳头,用指甲使劲掐着手掌分散注意力。
陈建民狠劲儿一上来,一巴掌扇得陈飞扬撞上了桌边:“一样的老师!他怎么回回考第一!我看你就是长了个猪脑子,也甭读书了,明天我就给你办退学!”
陈飞扬被撞得血气上涌,不知嘴里哪破了,都是血腥味:“我英语考了全班第二你怎么不说!”
“学两天鸟语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我他妈告诉你,少拿那个小白脸的话当圣旨!”
“咣!”
陈飞扬刹时把桌子掀翻了,碗筷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他怒吼道:“你闭嘴!他不是小白脸!!”
罗老师经常在他的单词本上写鼓励的话,今天还在课上重点表扬他,而他一天的好心情被他爸毁得面目全非。
“罗老师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陈飞扬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后,他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陈飞扬放缓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至少他从来不会像你这个窝囊废一样,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陈建民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飞扬,好像站在眼前的不是他儿子。
“你说什么?”他的嘴抖得像窗外树枝上没着没落的枯叶,再也禁受不起一点风吹雨淋。
陈飞扬仇视地盯着他,眼睛里的不屑和痛恨一览无遗,如同沾了盐水的鞭子,专往他捂不住的痛处挥舞。
陈建民当即想杀了这头白眼狼,可他所剩无几的自尊都被一针见血地戳爆了,哪还有力气挪动半步。
两个人谁也没有动,老态龙钟的秒针好似再也擡不起脚,颤颤巍巍地发出“嗒嗒”的拖沓声。厨房里铲子和锅碰撞的声音清晰入耳,像是某种一触即发的警告。
陈飞扬的胃里翻江倒海,他自觉大限即至,宣泄完后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不就是死么。
“咚咚。”
“咚咚咚!”
陈建民眼神空洞地移开了视线,陈飞扬听到第二次敲门声才像踩着棉絮似的,步履不稳地走过去拉开了锁。
趴在门上听动静的叶云枫迅速直起身,看见一张杀气腾腾挂着血痕的脸骤然近在咫尺,又不由后退半步。
满屋的狼藉让他错愕不已,他跑过来后就再没听见说话声,一冲动就敲了门,也没想好借口,只好道:“那个……陈、陈叔,我找陈飞扬有点事儿。”
陈建民像个木桩子似的岿然不动,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叶云枫等了两秒默认他同意了,试探般将陈飞扬拽出了屋,顺手把门轻轻带上了。
“这次动静可够大的,站我家门口都听见了。”叶云枫胆战心惊地拉着他往厨房走去,“你考得不挺好的吗,你爸为什么还打你啊?我妈说家长会上罗老师还夸你来着。”
陈飞扬一言不发,他刚刚滋生出和他爸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会儿脸上还挂着看破生死的麻木。
叶云枫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担忧道:“哎,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了吗?”
陈慧兰正在盛菜,就听儿子大呼小叫道:“妈,妈!陈飞扬被他爸打傻了!”
陈慧兰扭脸看见陈飞扬惨不忍睹的脸,额头上还在流血,立刻放下锅紧张道:“哎哟宝儿诶,这…这怎么打成这样了?!”
“陈阿姨……”
陈飞扬像个摔倒后看见了父母的小孩儿,大大小小的委屈都被抽丝剥茧地拽到了胸口,一张嘴就是大坝决堤,眼泪气势汹汹地夺眶而出。
陈慧兰也顾不上陈建民怎么想了,当即带着陈飞扬回家上药。
陈飞扬破罐破摔地在叶家呆到九点多,最后抱着被打断腿的悲壮心情,在陈慧兰的护送下回了家。
地上的瓷片饭菜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爸既没打他也没骂他,而是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冷战。
临近年末,末日传言带来的恐慌反而不见了踪影。圣诞节、贺卡、元旦联欢会……平安夜这天还下了一场应景的大雪,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跨年的兴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