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怕
醒来是什么时候,何知渺无心关注了。
当看到悬在头顶上方的刺眼光源时,他皱起眉,只微眯着眼睛偏了下头。
正见栾见殊一脸紧张地把手机拿远,蹲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吗?”
何知渺耳朵乃至脑袋到现在还有些嗡嗡直响,
他虚弱地闭了下眼,没继续看她,嘴角却是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没顾得上就昨天再寒暄,栾见殊垂下睫,立刻向他认了错:“对不起。”
听了,何知渺艰难地扬起下颌,直直对上她水灵灵的瞳孔。
他本来也只是想逗逗她,但见到她现在内疚的神情,他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肃了。
“没怪你。”何知渺擡起手,用温热的手掌轻拍了拍栾见殊脑袋,温声肯定着她的“壮举”,“我在赞扬你对异常声响的敏锐,听不出来?”
栾见殊无声盯了他一会儿,看见他还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才松一口气似的眨了眨眼。
她扶住何知渺后背帮他坐起来。
想收回手的瞬间,突的又被他抓住。
何知渺虚虚环着栾见殊的手腕,探头看了下放在她身后的画,然后垂眼,将她手心和手指举到眼前,一根根、一处处,查看她有没有被划伤。
宁静的村庄,掠过耳旁的风微凉、不热。
栾见殊眼睛扫过他紧张抿起的唇角,和微蹙的眉梢,一时间,不知要不要抽回——
明明他的脑门上,那个肿起的包才可怕又显眼。
“这里。”查看完后,何知渺一边用指尖微微触碰她皮肤,一边抽出视线看她,很认真地说,“有些破皮。”
栾见殊的睫毛很长,扇动的时候像世上最漂亮的蝴蝶,卷翘昳丽。
如今却是不知怎么了,那诱人的根部被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珠侵染,衬得翅膀似乎沾湿了太过沉重的露珠,扑扇扑扇,直让人心痛到抽搐。
“怎么了?”何知渺立即做出动作,他让膝盖全部跪在栾见殊面前,矮下身用指腹擦拭她慢慢落下来的泪,关切地连声询问,“怎么哭了?嗯?”
栾见殊抽了下鼻子,方才堆积在心底深处的恐惧一下子有了发泄口,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想丢脸地掉眼泪,但感受到何知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与踏实时,眼泪像越过了堤坝,汹涌地、一股脑地全都淌了出来。
“你……你有病啊。”
栾见殊无可奈何地想扯出笑。
刚想强撑着继续说话,她下巴骤然被用手指擡起。
何知渺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
他没说话,只对着她烁动的瞳孔。
然后,眉头皱得深极了,他用力,一下将她抱在怀里。
“刚才害怕了,是不是?”何知渺稍侧头,轻嗅了下她发间的清香,声音温和得如春日流水,落落桃花。
栾见殊在他胸前闷着头,飞速甩了甩脑袋,想说“不是,我说的你有病是指你干嘛先看我有没有受伤,应该先管好你自己的啊笨蛋”,但喉口像被泥沙糊住,她发不出声音,一时只剩下后知后觉的眼泪了。
何知渺浑然不觉他将人抱得多紧,等到栾见殊哭够了、眼睛开始发涩发干,他才感觉肩膀上的一小块布料,全都湿透了。
“放开。”
何知渺听不到栾见殊说的什么,反而又紧了紧手臂,手掌不断抚摸她微微发颤的脊背,重复着刚才就没停过的三两个字:“不怕,不怕了。”
栾见殊闭了闭眼,擡起拳头用力捶了他一下,何知渺身体因为这被迫往后稍撤,但他手仍没放开,虚空地搭在栾见殊后颈上。
他没说什么,以为这是栾见殊发泄的另一种方式,就擡手让手指插进她的乌发里,强势地、小白地,继续揉着。
注意到他这么细微极致的安抚,栾见殊拳头无力松开,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何知渺让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只能补偿似的把手掌放在她方才碰的那处,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肌肉,哄的动作很轻,但足。
“疼吗?”
她话勉强往外蹦。
“不疼。”何知渺手臂没放下,或是为了避免她再次心生愧疚,甚至还能在荒凉无人的黑夜里露出个爽朗的笑,声音放缓,“你这点力气,还不足以让我痛。”
栾见殊擡头看他,两人静默地保持了会儿现状,何知渺先松开手了。
他低下眼,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占她便宜,就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栾见殊鼻尖此刻通红一片,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
她抿了抿唇,鼻翼依旧止不住地轻抽,出口的话含糊不清,但也足够何知渺耳朵靠近一点听了。
“我回来,拿东西。”
“那个?”闻言,何知渺思考了会儿,再度往她身后瞥,神情在几秒钟内变得严肃,似乎很不解,“没人陪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栾见殊拭了把下冰凉的泪痕,又低头一看,两人还相对着跪在地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便急急忙忙作势要站起来,随口道了句,“我一个人能行。”
何知渺看她起身动作不稳似又要倒下,赶紧擡起手臂让她撑了把。
随后,他也站起,但沉默着盯她,半天没说话。
栾见殊转身开始将画布慢慢收拢,何知渺就站在原地,用宽大身形笼罩了会儿她。
他拧着眉,在想如果她今天遇上的人不是他怎么办,如果他不在附近无法立刻出现,又怎么办。
各种可怕设想在心里过了一遍,他英俊的眉毛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里那点一下拉扯出来的不安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逐渐被放大数倍,甚至顶着他的喉咙,马上要喷出火了。
他目光缓冲似的落到地上,擡起时,沉闷地叫她。
栾见殊乖乖应,接着听他在背后语气很淡地出声。
“以后遇见这种事,你能不能别逞强。”
栾见殊颤了颤睫毛,一时无话可说。
盯着她没有反应的背影,流窜在全身的汹涌情绪以一种急速增长的模式疯了一样不断攀升。
何知渺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眼下他没有身份、没有充足的立场去较真声讨她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他不想看到她受伤害,哪怕磨破一点皮。
何知渺一手叉腰,一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舌尖顶着上颚,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话该说就说。
她生气也好,不想听也好,总好比这样一个人莽撞地在深山老林里游荡,万一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