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港7号仓库的铁门在吴欢面前缓缓开启，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灌入通道，掀动地上泛黄的纸张。那些纸上印着模糊的儿童照片，每张底部都有一串编号。
吴欢的机械眼在黑暗中自动调焦。仓库深处，数十个培养舱像墓碑般排列，舱壁上凝结着不知名的有机残留物。他的纳米传感器检测到二十年前的DNA碎片——全部来自6-12岁的儿童。
"这是人体实验室..."吴欢的机械臂冷却系统发出尖锐嗡鸣。张小燕残破的身体被他用应急医疗舱固定在装甲车后座，生命体征微弱如风中残烛。
根据意识空间获得的坐标，他来到最里侧的隔离舱。舱门密封条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指纹扫描仪积满灰尘，但键盘区有几个按键明显磨损严重——7、2、1、5。
输入7215后，舱内传来机械运转声。吴欢绷紧神经，机械臂切换至战斗模式，但出现的只是一台老式全息投影仪。
投影闪烁几下，播出一段监控录像：
“日期：2003/08/17 03:14”
白色手术室里，年幼的张小燕被绑在金属床上，手腕上的小鱼疤痕新鲜红肿。戴白鲸面具的男人正在往她脊椎注射某种荧光蓝色液体。女孩的尖叫声被呼吸面罩闷住，变成模糊的呜咽。
面具突然滑落，露出罗志恒年轻的脸。
"再坚持一下，小菲。"他抚摸着女孩被汗水浸透的刘海，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爸爸会让你成为新世界的夏娃。"
录像戛然而止。最后定格画面里，手术台铭牌上写着"罗小菲→2157号"。
吴欢的处理器因这个发现而过载。他转身看向装甲车方向——张小燕的本名是罗小菲，罗志恒的亲生女儿，白鲸网络的母体原型。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震动。吴欢瞬间隐蔽，机械眼切换到热成像模式。三个高热人影正从仓库顶部的维修通道降下，领头者的体温比常人低2.3度——典型的机械共生体特征。
"我知道你在这里，吴书记。"罗志恒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回荡，"或者我该称呼你'原型机A-001'？林耀东没告诉你，你的机械部分是以我为蓝本设计的吗？"
吴欢的呼吸停滞了一秒。这个信息像病毒般侵入他的处理器，激活了深埋的加密记忆碎片：二十年前的实验室，年轻的罗志恒和林耀东站在培养舱前，舱内漂浮着连接无数管线的婴儿大小机械体。
"惊讶吗？"罗志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鲸计划始于1989年，你、小菲、还有东吴市所有机械共生体，都是我的孩子。"
吴欢的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向自己太阳穴——他的系统正在被外部入侵！在最后一刻，他强行切断右臂能源，用左手抽出电磁脉冲枪。
"你的机械部分认出了创造者。"罗志恒从阴影中走出，锁骨处的鲸鱼纹身泛着蓝光，"何必抵抗？加入我们，你和小菲都能得到升级。"
他身后两名护卫掀开兜帽，露出与林耀东完全相同的脸。吴欢的数据库瞬间匹配出他们的身份——本该在三年前空难中死亡的人。
"克隆体？"吴欢的机械眼扫描着三人的生物特征，"不...是意识移植。"
罗志恒微笑："只是让优秀同志换个身体继续工作。"他抬手投影出东吴市实时地图，30%的区域已变成蓝色，"72小时后，十万个节点同步完成，整个人类文明将进化到新阶段。"
吴欢的余光瞥见装甲车后窗——医疗舱里的张小燕睁开了眼睛，她的左眼机械部分正以异常频率闪烁。
"而你，"罗志恒突然冷下脸，"偷走了我最完美的作品。小菲的神经系统是主网核心，没有她，节点永远无法百分百同步。"
一声枪响突然划破寂静。罗志恒的右肩爆出血花，他愕然转头，看到张小燕站在装甲车顶，冒着烟的脉冲枪对准他的心脏。她的半边机械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声音却异常清晰：
"我不是你的作品，也不是罗小菲。"枪口蓝光再次凝聚，"我是张小燕，东吴大学生物医学院教授。"
罗志恒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病态的欣喜："你记起来了？太好了！"他竟迎着枪口走上前，"主网需要你的原始记忆才能完成最终协议，那些我们共同创造的——"
第二枪击中他的膝盖。张小燕的机械臂因过载而冒烟，但她稳稳地站着："吴欢，东区自来水厂的纳米催化剂能用电磁波引导，对吗？"
吴欢瞬间理解她的意图："你想用自己作为信号源，反向烧毁它们。"
"不！"罗志恒第一次露出惊恐，"你的神经系统承受不住！会脑死亡！"
张小燕笑了，这个笑容让她暂时变回了那个在实验室熬夜的医学专家："正好，我有一半是机械。"她转向吴欢，"把我送到东区水塔，然后启动全城电磁脉冲。"
罗志恒突然按下腕表按钮。整个仓库的金属结构开始共振，发出刺耳鸣响——特定频率的声波干扰，专为破坏机械共生体设计。
吴欢的视觉系统瞬间模糊，但他捕捉到张小燕因剧痛而跪地的身影。更糟的是，装甲车后备箱的医疗舱自动开启，向罗志恒发送着定位信号。
"她体内有定位器。"一个林耀东克隆体咧嘴笑道，"所有作品都有。"
罗志恒拖着流血的双腿爬向张小燕："小菲，爸爸不是要伤害你...你生来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她脚踝时，仓库顶棚突然爆炸！
混凝土碎块如雨落下。吴欢在烟尘中看到程亮站在破洞边缘，肩上扛着火箭筒，身后是东吴市特警队的直升机。
"省委下令逮捕罗志恒！"程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他涉嫌——"话未说完，一个林耀东克隆体已跃起五米高，金属手指刺入他的肩膀。
混战中，吴欢冲向张小燕。她的机械部分因声波干扰而失控，但人类右眼还保持清醒。
"带我...去水塔..."她咳出带金属碎屑的血，"我的生物电...能引导脉冲波..."
吴欢抱起她冲向装甲车。后视镜里，罗志恒正被特警按倒在地，但他的笑声却通过仓库广播系统传来：
"来不及了！看看你们的城市吧！"
东吴市的夜空被诡异的蓝光笼罩。远处高楼间，无数人影站在窗前，做着完全同步的举手动作，如同一场诡异的集体舞蹈。
“节点同步率：65%...66%...”
装甲车撞开仓库大门时，张小燕的机械眼突然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那是她童年的真实记忆：罗志恒抱着年幼的她站在海边，指着远处说："看，小菲，白鲸跃出水面的地方，就是新世界的起点。"
影像变换，露出隐藏其后的数据流：“主网协议7号条款：母体原型死亡将触发网络重置”
"原来如此..."张小燕虚弱地笑了，"我的死亡会解除所有控制。"
吴欢猛打方向盘避开路障："一定有其他方法！"
"有。"张小燕的机械手指接入车载电脑，"但我需要你体内那个'林耀东'的帮助。"
吴欢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指尖就迸出电火花，直接刺入他的机械接口。剧痛中，他感到某种存在在自己处理器深处苏醒——那不是程序，而是一个完整的意识。
"好久不见，罗主任。"他自己的嘴说出林耀东的声音，"可惜这次我站孩子们这边。"
张小燕的机械眼亮度骤增："林老师，您留下的后门还在吗？"
吴欢感到自己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在空气中画出一串复杂方程式："量子隧穿效应。用我的意识作为桥梁，你的生物电就能绕过主网防火墙。"
"代价是？"
"我的存在将被抹去。"林耀东的声音带着释然，"本来也只是段执念。"
装甲车冲上东区水塔的盘旋车道。下方城市已陷入混乱，蓝光在街道间流动，被控制的人群开始有组织地向政府建筑移动。
张小燕将吴欢的手按在水塔控制面板上："告诉我你真正的选择——作为人类的吴欢。拯救城市，还是..."
吴欢看着她的眼睛——一边是冰冷的机械蓝，一边是泪光闪烁的人类瞳孔。处理器给出无数概率分析，但最终让他伸出手的，是某个与计算无关的东西。
"一起。"他将自己的机械接口与她的对接，"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量子链接建立的瞬间，世界在吴欢眼前分解成数据流。他同时看到张小燕童年的每个瞬间，看到罗志恒在实验室的疯狂，看到林耀东偷偷修改的程序后门。最深处的加密文件里，藏着白鲸计划的终极目标：
“将人类意识上传至量子网络，实现机械永生”
张小燕的神经系统像金色河流贯穿这片数据海洋。吴欢感到林耀东的意识推动着他们，将这条河流导向城市每个角落的自来水管网。
"现在！"两个声音同时从吴欢口中发出——他自己的和林耀东的。
张小燕按下引爆器。没有爆炸，只有一道无形的电磁脉冲以水塔为中心扩散开来。所到之处，蓝光如退潮般熄灭，被控制的人们像断线的木偶纷纷倒地。
吴欢的机械眼捕捉到脉冲波的特殊频率——它只摧毁纳米机械的通讯模块，不伤害人体。这是林耀东留下的仁慈。
“节点同步率：12%...11%...”
罗志恒的尖叫声通过某种量子链接传来："不！小菲！你不能——"
链接突然中断。吴欢发现自己跪在水塔边缘，怀里是昏迷的张小燕。她的机械部分完全熄火，但颈动脉还有微弱跳动。远处，城市渐渐恢复灯火，警笛声此起彼伏。
"林老师？"吴欢轻声问。
只有风声回应。处理器深处的某个存在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