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狼之冬
雪山远处,蓝天白云下翠色的原野上点缀着金色的星辰,点燃了即将苏醒的荒原。
冰雪堆砌在花的根茎,簇拥着倔强不屈的生命。
朔北崇敬这样的花,将其用鎏金的绣线绣成王旗。青铜质风铎片缠着大纛在东风中奏出清脆鸣声,沉重的冰霜开始消融,朔北族人熬过了这一个寒冬,却鲜少有喜笑颜开的。
“这个冬天真长真冷啊!”
大君率众夺飞燕城的粮草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他带去的精锐骑兵,丧生了千人。
有命回来的个个不但不曾夸耀大君的功业,反而三缄其口,面色凝重。
阿木尔大君又负伤归来,大大小小的仗打过这么多回,大君好像从没有过全身而退的时候。
十八部的首领或多或少知道大君是如何不费力攻陷飞燕城的,蛮族和中原不一样,为了生存抛下一些没必要有的仁慈,这样才配做君王。
哪怕南梁的史书上将朔北大君写成一个茹毛饮血的恶狼,那反而是对他的嘉奖。
他们沉默不言是因为,大君这么大阵仗,消耗了那么多火油,抢来的粮食太少,惊动了南梁。
经此一役,南梁必然严阵以待。
而无法从外部抢掠的粮食,十八部之间必然要内部倾轧劫掠。
朔北一向如此,如果不是那钦大君一力征伐了十八部,定下了规矩,冬日南下劫掠南梁,十八部每到冬日提防族人远胜过提防饿狼。
如今到了阿木尔大君,抢来的粮食不够,凛冬就会饿死无数族人。
阿木尔盘腿坐在床榻上,光着膀子,袒露伤口,额上沁出冷汗,唇色发白。
“大君的箭伤穿透了肩膀,南梁的箭手实力不俗。”
阿木尔垂眸,牵起唇角苦笑,“他射出的箭。”
“略有耳闻。”大萨满点点头,行动不便的老人,握住箭尾稳稳当当折断。
大概是这具年轻的躯体上已经有太多伤疤窟窿了,这一箭只可说是力透骸骨,远算不上凶险。
“晏泽芳,老朽也听过他的声名。天眷南梁,女帝手腕不俗,又有景家虎将,晏郑之臣。”
大萨满沉声道:“大君再饮一口烈酒。”
“不必了,拔箭吧。”
大萨满依言,白纱垫着伤口逆着箭向拔出了羽箭。
上药包扎一气呵成,顺手又端了一碗药到大君唇边。
阿木尔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能挺住,这药不喝了。”
“非是天仙子。”大萨满道:“大君近来夜不能寐,头痛欲裂,喝一碗药就能缓解,但长此以往,迟则一年,早则半年,离疯癫也没多少时日了。”
“这碗药只是疗伤的,大君夜里锦被多加几床,头痛烦躁,畏寒惧冷,恐不得安眠,伤也就不易好,赤那部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阿木尔擡眸,愕然看到大萨满对一切了如指掌的神情。
“大君,您还年轻,心却垂垂老矣,被绑缚在王座之上,能走的路并不多,瞒不过我这个真正的老人家。”
阿木尔惋惜,垂下脊梁,低低笑着,“行,大萨满出去的时候把跪着的朝格图叫进来。”
烛火摇曳,灯影似寻常,朝格图在风雪中跪了半日。
他自愿跪着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请罪,从飞燕城回来,来不及解甲就直挺挺跪在大君帐前。
大萨满摇头叹气,大君有心了,但朝格图的心计还是不够看。
他们差的年纪不多,少时都曾历经苦厄,怎会相差这样多?
“对晏昭动手是我自作主张,大君要杀要刮军法处置都随您的便,朝格图自认没有做错!”
他梗着脑袋,硬气请罪,实则将阿木尔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大君最心软,还摇摆不定,不会因为他想对晏昭下杀手就处置他。
他之所以跪在帐前请罪,是为赢得金帐下精锐骑兵的军心。
——大君就是为了一个南梁人惩罚帐下的朝格图将军。
这点小心思,阿木尔非但不制止,反而任由他跪下去了。
朝格图奉命入帐,依然挺直了脊梁。
大君披上裘衣盖住身上的伤势,盘腿支着侧脸,俯视他,饶有兴味道:“南梁有句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么跪不觉得憋屈吗?”
“南梁的这句话多半不是指天地君亲师吧?”朝格图坦荡荡迎上大君兴味的目光,讽然笑道:“我还以为上次大君归来已经放下南梁了。”
“嗯,我挨这一箭是我活该,你想说这个?”
阿木尔依旧笑吟吟,话锋一转,“飞燕城告捷,北风呼啸不止,我朔北子民仍饱受饥寒苦痛,朝格图将军以为该怎么办?”
“召集十八部勇士南下,强攻北阳关。”
“朔北集各部人马不过十五万之数,南梁三十万大军据守北阳关,严阵以待,你可是有必胜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