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谢过丁景焕,就在巷口拐角处下了马车。
丁景焕一直忙到天色渐暗,才算是稍微有了空闲。
月华如流水,丁景焕坐在庭院里,取出一坛酿好的无名酒,倒进碗里,刚喝了两口,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独自一人对月酌酒,岂不无趣正巧,我来陪你喝吧。”
宋叙提着灯笼,从长廊尽头缓缓走下台阶,语调悠闲。
丁景焕险没给呛住,他心下腹诽:一个个的,怎么开场白都是“正巧”,这才是真正的正巧吧。
“停停停。”
丁景焕抬手阻止宋叙的靠近。
两人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他去宋叙家串门跟回自己家一样,宋叙来他家也都无需经过下人通报,抬脚就进来了。
“先说好,你要是来找我喝酒,我发自内心地欢迎。不仅欢迎,我还让厨房去准备几道下酒菜。但你要是来找我聊别的,那就免了。我和那些老狐狸打了一天的机锋,现在只想松快松快,不想跟你玩什么心眼。”
宋叙凝望着丁景焕,心下叹气。
他很清楚,丁景焕嬉皮笑脸时说出的话,也许是玩笑话,但当丁景焕摆出一副认真商量的模样,反倒说明事情没
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宋叙揉了揉眉心:“来都来了,总要喝几杯再走的。”
丁景焕这才露出高兴的笑容:“来来来,我和你说,这酒你以前绝对没有喝过。”
桌子上还有其它空碗,宋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是闻了闻酒香,有些像是果酒,却比果酒后劲绵长,隐约间还有一丝……
宋叙眉梢微挑:“这是谁送你的酒”
怎么还带着一股药香
丁景焕就等宋叙开口问呢:“是圣人送我的。”
宋叙听到“圣人”这个称呼,下意识看了眼丁景焕。
但想到两人方才的约定,宋叙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酒:“确实是好酒。”
丁景焕炫耀道:“可不是嘛。
“圣人说这是良酿署新研制出来的酒方,她将酒方赠予我,又让我给这款酒取名,还说以后每个月良酿署都会酿一批这款酒水,专供我一人饮用。
“哎,要我说,那什么梨花白、千日醉、英雄泪……我统统喝腻了,倒是这无名酒,越喝越有滋味,越喝越有精神,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个月可以从我那批份额里,匀出三……两……一坛,一坛给你。”
丁景焕竖起的手指,从三变成二,最后只剩下一根。
宋叙失笑:“你这么小气,可见是舍不得。别匀给我了,你自己全喝了吧。”
能将一款药酒,酿造得跟寻常酒水的味道相差无几,这不是容易办到的。
丁景焕喜欢喝酒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戒不掉,也没打算要戒,但喝酒伤身。也许年轻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等时间长了,身体肯定受不了。
这种药酒只要控制好药材的用量,不仅不会伤身,还能有益身体。
太后娘娘一番好意,她既没有主动告知丁景焕的打算,他也就不去多事提醒了。
宋叙和丁景焕分饮了一坛酒,眼看着天色不早,他起身离开。
但在走上台阶时,宋叙终究没有忍住回头:“景焕,娘娘与陛下是血脉至亲,今日之事,只怕会伤及母子之情。”
丁景焕道:“阿叙,你想多了。只要陛下愿意孝顺娘娘,就不会伤及母子之情,朝廷也能长治久安。你若是有心,当去劝一劝陛下。”
……
庭院重新安静下来,丁景焕举起最后半碗酒,仰头凝望天上那轮皎皎明月。
宋叙来找他的目的,其实和邱鸿振差不多,都是想来跟他打听一下圣人有什么打算。
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为,他是圣人最得用的朝臣,上尊号一事又是由他最先提出来的,他应该很清楚圣人如此行事的目的。
但说实话,丁景焕和其他人一样,也都在揣测圣人的心思。
摄政太后的权力合法性来源于先帝遗诏。
这也就是为什么随着陛下渐渐长大,尤其是在陛下大婚以后,有人开始按捺不住跳出来试探太后的原因。
在皇帝大婚以后,太后执政的合法性其实就弱于皇帝了。
所以太后必须要通过种种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威信,让朝臣看清楚权力到底属于谁,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
没有什么比制同天子,甚至隐隐凌驾于天子之上,更能彰显摄政太后的威仪。
所以太后要被尊称为圣人,天子也要被尊称为圣人。
甚至是太后的自称……
既然是代行皇权,那在听政宣旨时,太后为何不能自称为“朕”
思绪在丁景焕的脑海里不停流转,他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