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智人的选择 30.2
贺美娜“嗯”一声,似乎打算解释;但尚诗韵怎会给她狡辩机会:“……蒋毅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风波可撼动不了他。三位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手?万象的股票会跌到什么价位?什么时候可以趁低吸纳?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数。”
她语气咄咄,却并不令人反感——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位妙人儿,完全不怕主动争取利益。等尚诗韵说完,贺美娜才心平气和道:“你可算问错人啦。我也是刚刚得知。”
“……你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没骗你。”
“哈?你骗我的还少吗。”
“可是这件事情我没必要骗你呀。”
她语气平缓,回答得非常真诚——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位可人儿,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尚诗韵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贺美娜又道:“熊猫针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一针下去,熊猫眼就没有了。有没有鱼尾针?一针下去,鱼尾纹消失的那种。”
尚诗韵现在急需獬豸针。一针下去,自动分辨真假曲直的那种:“你真不知道?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在意就不会发生我在意的事情吗?”贺美娜如同绕口令一般说道,“越在意才越容易发生自己在意的事情。”她太有经验了。
“我不知道你是硬撑,还是对舆论的力量一无所知。网络上不会有永远的加害者,也不会有永远的受害者。两者随时可能互换身份。上网上得多了,你会发现连环杀人犯有狂热信徒,性侵受害者被骂不自爱。你有信心承受住接下来的舆论风暴——”
说到这里,尚诗韵突然醍醐灌顶。
不对。
为了事业献祭另一半,这绝不是危从安的手段。
听电话那头突然噤了声,贺美娜笑道:“大美人的脑子转得就是快。”
那是——戚具宁?
尚诗韵不禁背脊发凉,立时想起当初在酒店房中,裹一条浴巾向他求欢却直坠地狱的场景。
是了。他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灵魂都能献祭的性格。旧爱?旧爱又算得上什么。
可是这样做岂不意味着和危从安彻底决裂?
所以放出只有背影的视频把伤害降到最低?
“尚诗韵。”贺美娜将沉思中的她拉回现实生活,“还有什么事情?我得去工作了。”
“虽然危从安从不看这些八卦消息,但是他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尚诗韵竟对贺美娜的书呆子性格生出了几分怜爱,至少她的前任比她的前任好太多,“别说我没提醒你,万一被扒出来是你,你会很麻烦。”
“多谢提醒。”贺美娜突然雀跃起来,“我这边有电话进来不说了拜拜!”
中午时分,一行人到达青要山山顶的同时,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灵芯代表补好妆,在随队摄像师的镜头前扬一扬手机:“终于登顶,终于有信号啦。”
“据说在青要山山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谁,想和谁分享登顶的喜悦,谁就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她不由得朝镜头外看了一眼,没意外地看到那个青蓝色的背影正在低头摆弄手机;她转过头来笑道,“所以现在我要打给——妈妈!”
大家都在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联络亲朋好友,分享征服自然的成就感。
“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不到。”
“我们姬水人不像你们格陵人那么野蛮,我去上厕所了——你给我打电话了?”
“终于有信号了,又找不到你,所以给你打个电话呗。”
“打什么电话,还不快像满清遗少八旗子弟那样抱着手机吸上两口。”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人。”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站在青要山山顶,危从安胸口微微震动。
不。这并不是爬山后心跳加速,喘息未歇,也不是与云海松涛的美景共振,而是位于胸袋的手机里,某位追求者的信息一条条地蹦了出来。
从早上到中午,从睁开眼到忙工作,有文字,有照片,有问候,有推拉,仿佛一只藏在他心口的小猫,乖了一上午,此时喵喵叫着求关注。
危从安看完消息正准备回复,一擡头看见早就到达山顶的戚具宁将手机贴在耳边,静待电话拨通。
他想都没想,已经拨出贺美娜的号码。
戚具宁那边率先通了,笑着走到一旁去窃窃私语;而他这边占线。
危从安立刻拔腿朝戚具宁走去——耳边突然传来温柔喜悦的一声“喂”:“中午好呀。吃了吗。”
他看了一眼仍在通话中的戚具宁,竟大失风度,占有欲爆棚地迫问了一句:“刚才是谁的电话。”
贺美娜一愣,据实以告:“尚诗韵。”
危从安并未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同样一愣,疑惑道:“她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贺美娜略一迟疑:“她邀请我加入危从安前女友联盟。”
危从安敏锐地感觉到她回答这个问题的迟疑和上个问题的愣怔完全不一样。
她总有办法把真话说得锐利,假话说得轻佻,叫人高兴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既然她有所保留,他也不客气了。
“你这是暗示我组织一个贺美娜前男友俱乐部么。”
“俱乐部人多才好玩。人少了不好玩。”
“好好好。祝你玩得尽兴。”
“我拒绝了。如果有一个危从安追求者联盟,我倒是有兴趣参加。”
“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少了不好玩?”
“是吗?现在有几个人?就我一个吧?那我岂不是赢定了?”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轻快,语气轻佻;被露出爪子的小猫步步紧逼,小狗脱口而出了句什么,线路原因,小猫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山顶风很大。”
贺美娜敏锐地觉察到他回答之前迟疑了半秒。
既然他有所回避,她也见好就收。
“这样啊……那就多穿点衣服吧。”
“穿了很多。我也不想老了肩膀疼。”
贺美娜“咦”一声,危从安立刻转移话题。
“文件打开来看看。”
“好的。稍等。”贺美娜自桌上取来文件,笑道,“你昨天晚上发了一条iCircle,不是我做梦,对不对?”
危从安没有回答。他听见电话那头嘶啦一声,包装撕开,又有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最后她含笑的声音响起:“啊……是这样。”
危从安听她语气轻松,知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什么。”
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又问了一遍:“你昨天晚上发了一张健身照片,白色背心和黑色长裤,遮住脸,对不对?”
他以为她没有听清:“我问你,快递里是什么文件?”
她听得清楚着呢:“我问你,不是我做梦,对不对?”
啊……是这样。
如果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就不告诉他文件内容。
真是……颇具威胁性呢。
虽然两家有合作关系,但灵芯代表以前只是听说过危从安,从未在饭局或工作中见过面。他在他母亲的笔下是纯真可爱的孩童,在长辈们口中是卓尔不群的晚辈,而这两天的直接接触让她亲身感受到他是聪敏沉稳的专业人士,是直率可靠的朋友,是会疏离又不失礼貌地拒绝爱慕者的男人——
不够。这还不是完整的危从安。
她默默凝视正在轻声通话中的他,寻求那块会令整幅拼图完整的碎片。对方大概率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他抿了抿嘴以示不满,好看的棕色眼睛里却盈满了宠溺的笑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排他的,暧昧的氛围里——他被人爱着和他爱着人的模样完全不同。
电话那头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何必等他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危从安才要说什么,贺美娜已经回答,仿佛刚才暧昧的角力并不存在:“是一张八千八百元整的捐款证书,受助对象是山区失学女童。”
“水晶球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这笔钱也到了最需要它的人手里,真不错。”她笑着说,“真是个大团圆结局。”
大团圆结局?这词落在危从安耳中格外刺耳:“你觉得这是结局?我倒觉得只是个开始。”
开始?这词落在贺美娜耳中也有些别扭。尤其是联想到那段没有露出她正脸的视频,或许她应该和他说一声——
那边有人喊他:“危总。这边集合了。”
贺美娜立刻道:“不打扰你啦。拜拜。”
危从安道:“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贺美娜道:“没有。回来再说也一样。”
大家都这么忙,等他出差回来再说也来得及。况且网络话题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说不定那时已经没事了。贺美娜挂了电话;危从安则过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戚具宁走过来,笑道:“刚才打给戚具迩,她正在选购圣诞礼物。她总是这样着急忙慌临时抱佛脚——你今年想要什么。”
危从安双手抱胸,擡起眼睛:“我想要你离我的私生活远一点。”
戚具宁双手插袋,笑道:“好。我叫她看看海伦街哪家店能买到边界感与尊重,我们一人一份。”
说罢,他拿出两副一模一样的黑框眼镜,自己戴上一副,递给危从安一副:“Mirage Gss。陈朗给它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中文名,蜃楼。”
没想到陈朗这么快做出来了。危从安接过眼镜,戴上,轻轻一按镜腿上的开关——眼前景象不禁令他眉骨一振。
他不自觉向前踏出一步;几乎是同时,戚具宁拉住了他:“小心。”
两人脚下均有细碎砂砾骨碌碌地朝长满植被的坡下滚落:“多谢。”
这是一副集成了AI多模态识别技术的AR智能眼镜,透过高清镜片朝山下望去,能看到青要山周边划定的新区范围内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如同积木拼搭一般依山就势,拔地而起。不仅如此,视线所及之处,凝视超过三秒,便会放大局部,一排排小字跳出来介绍该处具体信息和拟建项目。现代建筑群要如何在地形复杂的青要山落地生根,完美地融入地形,气候和生态?与UNI-T繁复的科技美学相比,这次戚具宁仅用仿生学的几何线条来勾勒现代建筑的细腻简约,糅合青要山峦的粗犷豪迈,人工中有自然,自然中有人工,在能量交换中达成微妙平衡。
而这,正是他希望在青要山改造计划中展示的概念——“Sybiosis(共生)”。
“怎么样。”
“非常好。”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他这位二十年老友确实天赋异禀。从西城区的gentrification,到圣何塞的UNI-T,再到青要山的sybiosis,他的灵感之泉永不枯竭。
戚具宁亲热地揽住老友肩膀:“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充沛的气场。”
危从安据实以告:“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但我能看到金钱在熊熊燃烧。”
他当即心算出一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是整个项目的大致预算:“……沈万三那样的聚宝盆,你需要一打。”
一把摘下眼镜,戚具宁笑了起来。
他虽然瘦得两颊都凹了进去,但谈到工作时一对漆黑的瞳仁仍然迸发出蓬勃生命力。
“这难不倒你——我们一起干吧,从安。没有你,我一个人绝对做不成。”戚具宁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马行空必须配上危从安这根定海神针才能成功,UNI-T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并不想为自己找借口。西城改造计划是我太狂妄自大,所以才中了离间计。以后不会了。”
“一个人没理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他竖起三根手指,“我若再背叛你,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成年人需要用毒誓来约束自己的言行,也未免太脆弱。危从安没给出任何答复,而是摘下眼镜,连同戚具宁手里那副递给身后队友,邀请他们一起体验。
这些处于权力交接之际的企二代们并非见识浅薄之辈,但轮流戴上眼镜后也不免惊呼连连,兴奋地讨论个不停。
“哇……这构思……也太赞了。”
“我头一次看到建筑好像由山中自然生长出来,极富个性的同时又毫不突兀……”
“快看那里……好似一个蜂巢……空间利用效率大大提高……”
“我要西南角上的那一块做基地,谁也别和我抢……”
“我要中心那一块……”
“别看戚具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挺有想法……”
“嘘!别乱说话。”
“理想很美好,但真正落地需要多少钱啊……”
“有东方巴菲特坐镇,这都是小问题……”
要死不活和东方巴菲特慢慢地朝下一个集合点走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坐缆车。”
“也好。”
“说真的。今年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你好好活着就行。”
“那你送我什么。”
“我已经买好了。”
“是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
“是什么。”
“闭嘴。”
“是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大部队也开始下山。
“喂,姬水之光。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半山腰的健管中心。”
“然后呢。”
“吃午饭。给你见识见识大国手和院士的营养菜单。”
“不会又是少油少盐的盒饭吧。然后呢。”
“应该会有一段午休时间。”
“我没有午休的习惯。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当然是工作啦。还有多少细节需要集思广益,难道真是请你来旅游不成,叶赫那拉后人。”
“我们满清遗少八旗子弟从不工作。”
“哇……格陵人真是令我耳目一新。”
贺美娜给蒋毅擦鞋的正面视频在股市收盘十五分钟后,由一个新注册的三无小号发布出来。
多亏了大数据算法的体贴入微,每个曾经关注过之前视频的账号,都第一时间收到了推送。
“哇,我就说么,肯定还有别的角度。终于放出来了。”
“小姑娘长得还挺清秀。”
“有点面熟?”
“是谁?这是谁?”
正面视频再加上强大的图片搜索功能,扒出当事女方的个人信息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卧槽。这是拿了KT项目的HMN啊。”
“谁?泱泱大国,没有缩写不敢说话?”
“看你们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好笑。KT是科腾。HMN是这位。”
评论附上了一张标准的职业半身照。很快,百无聊赖的网民们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学校官网上的公开简历——学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资本家擦鞋?
这是二十一世纪应该发生的事情吗??
当即就有好事者把截图和视频发到了一些科普博主群和高校校友群里。
果然,很多高知人士看到后觉得自己的膝盖也挨了重重一击,当即叫了起来。
“这人是疯了吗?让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博士做这种侮辱人格的行为?”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向资本弯腰。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看吧。一位女性即便到了这样的高度依然避免不了被父权社会打压和羞辱……”
“别动不动扯到男女对立上面好吗。”
“万象的一把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肆意折辱子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私底下呢?”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高知人士不仅喜欢引经据典地骂有钱人,还喜欢从多个维度去刨根问底。
“我依稀记得JY一直挂在嘴边的人生贵人是不是也姓贺?”
“我来查查……没错。格陵纺织的总工程师贺国强。”
“我刚下载了她的博士论文。致谢中感谢了格陵纺织的养育,感谢了爷爷贺国强的教导。”
“这可不就对上了。”
“哇。升米恩斗米仇,在JY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风马牛不相及的圈子间也偶有交集。主业是在娱乐圈里指点江山的粉丝因为也关注了一些科普博主,所以多嘴问了一句。
“大大今天发的微博我都看不懂了。JY是什么?KT又是什么?很厉害吗。”
“一看就是从来不关注科技发展,说给你听你也不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KT相当于格陵电视台年度盛典的最佳新人奖。”
“那就是鹿璨咯?是不是相当于鹿璨给熊阳擦鞋呀?”
科普博主还没回复呢,正经粉丝先闹了。
斯文已经扫地,怎容得戏子来相提并论。
“你因为不会说话都被封过几次了?知道不恰当就闭嘴吧,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
“鹿璨除了在综艺和电视里卖卖胸和大腿,还能干什么?她是能上天入海,还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她高考考了多少分?她高考过吗?我们现在说的这位可是TBNC新药研发首席科学家,科腾历史上最年轻的项目主持人,格陵科技青年35人引领计划入选者之一。不是节目里连最简单的英文单词sce都能拼错的小明星!”
这条评论立刻被灌了几百个赞并转发出去。
“你说得太对了。”
“鹿璨就是不行。”
也有粉丝忧心忡忡。
“大大,这种容易引起争议的言论还是删掉吧。明星的粉丝不好惹啊。”
“是啊,明星都有粉丝巡逻广场的。待会看到了肯定要吵起来。”
哦豁。来不及啦。
已经被今年新人奖大热门鹿璨的粉丝看到咯。
“有病吧?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招谁惹谁了?抱走我家小鹿宝宝。”
“怎么,不敢惹有钱人就用缩写,没权没势就可以随便写大名?什么恶臭嘴脸,呸!”
“我家小鹿宝宝膝盖没有这么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跪下去给有钱人擦鞋!”
“哦,原来你是XXX家的粉丝,怪不得一张嘴就喷粪,粉随正主嘛。”
目前还在大粉的可控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