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里没有兽医吗?”
“现在村里养家禽的人家不多,专门的兽医挣不到钱,没什么人干,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兽医,是老兽医的儿子,老兽医已经去了,儿子很年轻,村里人信不过他。”
“我看您对他们每家的情况都很熟,您做义诊多久啦?”
祝老师想了想:“七八年了吧。”
“为什么……不收钱呢?”陶美兮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其实从前的她根本不会想起这个问题,但跟苍耳这种抠门精相处久了,让她意识到钱是普通人非常在意的问题。
“我不缺钱。”祝老师平淡道。
“哦。”这个答案对陶美兮来说很合理。
沉默片刻后,祝老师问:“你放弃兽医,是因为不想杀动物?”
“嗯。”
“你有数过,我今天动了多少次刀吗?”
陶美兮正在回忆,祝老师道:“六次。”
“那些动物在我们来之前,正在经受各种各样的痛苦,但明天它们就会慢慢好起来。我一天就动了六次刀,当兽医这些年动了成千上万次。你觉得如果没有练习解剖蛔虫、牛蛙、兔子、老鼠,我能一上来就给牛羊猪开刀吗?”
陶美兮摇摇头。
“你是不是以为当兽医就是穿着白大褂、坐在亮堂堂的宠物医院里,给那些可爱的猫猫狗狗看病?”
“才不是!”陶美兮擡高声音反驳。但她心里知道,就是。
“是也没关系。宠物主人对它们倾注了感情,需要它们的陪伴;饲养家禽的农民投入了成本,需要它们的经济回报。无论给什么动物看病,你面对的期待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把它们治好。”
陶美兮不解地看向祝老师。
“你把兔子放走的时候,我真的非常生气,我不相信你真的是出于对动物的爱心,只认为是过于任性。”祝老师顿了顿,“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这个过程。我对动物并没有你那种热情,我给它们看病更多地是为了帮助人,但你不一样,你关心的是动物本身。”
“因为我经验的缺失和偏见,没能在当时对你进行恰当的引导,让你对兽医这个职业失望,甚至想退学,是我不对,对不起。”
祝老师真诚地看向陶美兮,陶美兮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真挚的道歉,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应,愣了半晌后才说: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这也不能全怪你……”
“那当然,无论如何你私自放走实验动物都是错误的。”祝老师理直气壮地接道。
“但负责任地说,教书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当兽医的学生,如果你就此放弃,我会很遗憾。你也会的。”
驱车回学校的路上,夜已经深了,乡道上漆黑一片,但陶美兮觉得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
下车后,陶美兮往宿舍一路狂奔,她迫不及待要告诉苍耳和小黑,她不走了!
然而宿舍楼下,有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靠在路灯竿上,好像在等人。
陶美兮走到罗桑面前:“你……在等我吗?”
罗桑点点头:“你今天都跟祝老师做什么了?”
“去农户家里义诊,忙了一整天,累死了。”陶美兮做作地打了个哈欠。
罗桑表情有些紧张:“她跟你聊了吗?”
“聊什么?她只是让我给她打下手而已呀。”陶美兮懵懂地眨了眨眼。
“那你还是要退学?”
“对啊。”陶美兮理所应当道。
她看到对面的男孩刻意遮掩脸上失望的神情,低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包装纸袋,纸袋表面有些褶皱,看起来是在手里握了很久。
他摊开手,把纸袋递到陶美兮面前:“给你。”
罗桑手心起了一层细汗。
陶美兮接过来,打开袋子,在灯光下一看——是一条崭新柔软的绿色发带。
是的,这个下午,当陶美兮跟着祝老师辗转在各个农户家义诊时,罗桑骑着摩托车跑遍了新禾镇和附近几个镇子的精品店。
陶美兮从小收到过无数名贵礼物,裙子、首饰、鞋子、包包不计其数,但都不像这条发带,在初夏的夜晚,猝不及防地来到她眼前,撞进她心里。
“你那条不是弄脏了吗,我白天在路边上碰巧看到一条差不多的,就、就买下来了。”
“哦,知道了。”陶美兮低头一笑。这条发带除了质地不同外,颜色和花纹都与她白天给小羊接生时用掉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既然他说是“碰巧”,那就是碰巧吧。
陶美兮珍重地把它收好。
“你什么时候走?”罗桑问。
“还没定,就这几天吧。”
“嗯,提前在群里说,我、我们送你。”
“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
“没有。”
“那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陶美兮对他招招手。
罗桑疑惑地俯耳过来,陶美兮凑到他耳边,顿了两秒。
随后,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