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反字,但横平竖直,润泽端正,看来竟已颇有几分风骨。
沈瑢有些意外,起身吩咐魏守缺去将他匣子里收着的印泥拿来,再拿一张好纸,立时就要盖一个出来瞧瞧。
因为沈瑢时长在这四时馆起居,平日里要用的诸多物件,自然也都有准备。
隔间就是专为沈瑢一人布置的书房,因为不是什么机要地界,苏妙也去过几次,凑巧也知道沈瑢特意极其的印泥。
苏妙闻言倒拦了一句:“那印泥十分难得,别糟蹋了。”
沈瑢挺的有趣,面上也是忍不住的笑:“难得难得,妙娘如今也能分得清泥墨好坏了?”
说罢,不等苏妙嗔恼,便也笑着安慰:“无妨,死物罢了,原本就是给人用的,妙娘难得送的章子,自然要最好的印泥才衬。”
几句话的功夫,身上被暖炕烘得差不多,沈瑢便也拉着苏妙在身旁,仔细放好檀木章,又握起她的手,前后细细打量。
苏妙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来:“前阵不留下,磨粗了些,已经请妈妈调了润手的方子,每日有空就厚厚涂上,再套子捂着,用不得几日就养回来了。”
但沈瑢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前后查看了,见苏妙两只手都没有再被刻刀划出口子,便放心搁下,随口道:“粗了些怕什么,武人拉弓,文人写字,若想出一番功夫,手上总是要磨出些茧子,你既是当真喜欢刻章,就很不必在意这些小节。”
一番话说得平常,苏妙却不知为何,心头莫名透出一阵酸涩。
刻木头的小喜好,她是自幼就有的,可她十几年来,却从来没有当真磨炼的机会,甚至若不知妈妈提及,连她自个都不会知道,她会这样的沉迷喜欢。
因为她是养出来卖银子的淮州瘦马,她的皮肉,她的双手,都远比她所谓的喜好紧要的多。
苏妙并不埋怨当初妈妈的训斥阻拦,但如此,沈瑢能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瘦马,一个玩意儿,而是当真拿她当作一个“人”来瞧,却仍旧叫她眼眶泛红,喉咙也被什么堵了般,闷闷的,却说不出话来。
沈瑢还未发觉,见她低头,还当是小姑娘不乐意让手心长茧,便又摇头安抚:“我是随口一说,你也不是匠人,又不靠这个做活,日日好好养着,不会生茧。”
说话间,正逢魏守缺拿了印泥纸笺过来,沈瑢岔开话头,先亲自粘泥盖了一次,欣赏之后,先夸她颇有精益,又说樟印易坏,是她难得送来,要擦干净了,日后好好保存,
苏妙听着听着,眨眨眼,便也忽的笑出了声。
她忍不住的靠前,低头挨到沈瑢胸膛:“殿下且先拿着玩儿,等日后妙娘手艺好了,用殿下送的鸡血石,当真刻个好的送给殿下,决计不糟蹋东西。”
苏妙的性子,虽然也不缺往他怀里的时候,但她限于出身,每每这样靠近时,便总带了些挑逗服侍的意思,似乎男女之间一旦靠近,便一定是为了床笫间这点事。
有时候沈瑢并没有那个意思,苏妙也会知情识趣,媚眼如丝,挑动起他的兴致。
沈瑢对此倒不是不喜欢,只苏妙如眼前这般抱过来,却没有情欲,只是小鸟依人单纯贴紧的时候,于他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细水长流般的温情。
“好,东西倒是无妨,只是石头质坚,你如今力气不足,也很该多养养。”
苏妙这样温馨动人的时候实在少见,沈瑢一时间竟不舍惊动,便也只是虚虚的揽着她,口中低低说些闲话。
偏偏在这时候,外头却有小内监奔来传信,魏守缺虽然为难,却也不得不低着头进来开口:“殿下,九皇子到了,正在前厅候茶。”
沈瑢面色忍不住发沉。
只是听见沈瑢有正事,苏妙便已经干脆站起了身。
不过方才靠着的时候还不觉,如今乍一起来,苏妙也觉得背后一凉,有些空落落。
她有些莫名的抿抿唇,便也忍不住责怪似的说了一句:“九皇子这阵子怎的总来,殿下才刚从外头回来呢。”
沈瑢被夺了爵位,没有差事,自是一有空就与苏妙厮混在一处。
在一起夺了,不到两月功夫,单是苏妙听到的,九皇子就已经来过了三回。
沈瑢一时不想动弹,只随口道:“嗯,我有些事要托他帮忙。”
苏妙反而有些诧异,又转过身低低问:“殿下先前不是说,要与二、四、九,这几个兄弟都远些吗?”
沈瑢笑了笑,顺手又将她拉近怀中:“是,我离远些,是要让他们出头生事,老二老四年纪大,自个便有本事有心思不用多管,老九年纪小些,不去催他一把,这次怎么能赶得上?”
老而不死是为贼,圣上活得太久,就是这点不好,前头几个岁数大,先冒出来的,也都是最先倒下去的,倒是后面这些虽有心思,但因为岁数小,手上势力本钱都不显,反而因为前头这些哥哥们的下场吃了教训,看透了父皇真正的脾性,行事便也越发小心些。
便如小九,这次若不是有他在中鼓劲儿,只怕这此圣上病重,便当真躲在后头,糊里糊涂躲过去了。
沈瑢面色淡漠,拉着苏妙的手心想到这儿,又算了算日子,便也忽回神。
他猛地起身,垂眸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没错,眼下这几日,就是宫中圣上刚刚开始不痛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