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多待几天……”
“这都不可以吗?”吉羌泽仁坐在床边,说着可怜巴巴地抱住我,将脸贴在我身前,灼热的呼吸穿过毛衣细孔洒在我的腹部,有些烫人。
“我回去有事要做。”我只能这样回答,现在推开他似乎显得不近人情了些,便由着他靠着。
“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完景区,没有一起看金丝猴,看熊猫,没有带你吃正宗的牦牛肉,真就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我忍住想要摸他头的冲动,只是说:“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些。”
“那—”吉羌泽仁失落地擡起头,一脸的昏昏欲睡,眼神却不偏不倚地扎着我的下巴,“明天我送你,一定要等我送你,一定不要不告诉我就走……”
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怀里人终于睡着,我把人放好在床上,看了一阵。
再不走,就要误机了。
正要转身离开,吉羌泽仁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眼睛崩开一条虚弱的线,眼神没有聚焦地游离在我身上,软着声音喃喃:“好凉快……”
我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小时候经常冰着我妈,还被她说是蛇变来的。
“像雪一样,原医生……你喜欢雪吗?”
我明知道这是他无意识的发言,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然后低声说:“喜欢。”
吉羌泽仁仿佛听见我的回答一般,露出一抹笑,暖光梭在睫毛间,在他周身跳跃,他哼哼着闭上眼应:“我也喜欢。”
这回光返照般的温情,一碰就碎。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已经离开人世。
本来是该要死的人啊,偏偏……遇到这么一个人。
不对,也不能怪他,他什么错也没有。
算了,到此为止吧……
及时止损。
坐上车,沿途的风景与来时一样暗淡,然而我知道这一次,会有太阳出来。
冰天雪地,路况不理想,司机师傅开得很慢,路边有藏民顶着大雪在卖防滑链。
我从来不晕车,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头晕得厉害,头顶像是被糊了一层软胶,闷着难受,太阳xue两端跟被人拽着似的一抽一抽得疼。
雪越下越大,有不少从窗缝飞进来打在我脸上,一半怪我无情,一半怪我懦弱,反正都在骂我,可我又不想关掉,因为我总觉得会闷死在车里。
突然的,下腹漫上一股湿润的寒气,先是扩散到四周,最后涌到头顶拼命地呼吸,浑身传来一阵失重感,最敏感的手也麻木了起来。
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哪儿哪儿不得劲。
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给陈列发了条消息—【他的账号你帮忙找人运营一下,他没怎么接触这些,也别要求他立什么人设,就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还有,那个药叫复方氨酰烷胺胶囊,别买错了,你看着他吃。】
看着消息发过去,我总算松了口气。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了黄龙机场。
登机后,我从兜里翻出我妈的照片—上面的她明眸皓齿,笑意温柔,黑色的中长发及肩,眼角还有几道浅浅的纹路。
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
真对不起,妈,本来是去找你的,结果原路返回。
外面太冷,很快我就将她放回兜里,却意外摸到了触感异样的物体,滑滑的,像是衣物布料。
我觉得奇怪,拿出一看,见是一小块折叠整齐的金黄的布,上有精致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
同吉羌泽仁那天送我的哈达一样的味道。
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
我隐约想起凌晨他抱着我的时候,觉得里面肯定包裹着什么。
我颤着手慢慢打开它,像是在一层一层地剥着我的心脏—纤细蓬松的羽毛交尾银针,闪耀着洁白的光辉。
是吉羌泽仁的耳羽。
那一刹,脑海里闪过令人呼吸骤停的面影,青年之眼足以囊日,一声一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在耳边纠缠作响。
飞机突然一个颠簸,我回过神,可看周围人并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再回头看,发现手背不知道被打上了什么,晶莹剔透,一滴紧接着一滴,点成线,线成面。
看着它们,我恍惚看到了一张脸,苍白……
泪流满面。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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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杭州第一件事,我去打了个耳洞,情侣款左耳还是同款右耳,我纠结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左耳。
匆匆忙忙回到公寓后,我凑镜子跟前比对,迫不及待将银针朝红肿微耸的耳洞里插进去,细密的胀痛瞬间炸开,我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羽毛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舞动,戴在我的耳朵上,虽显得有些怪异,但它还是好看的。
也是平生第一次,我看见了自己的虎牙。
时间过得过分慢,没人给我发消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增加了锻炼的强度,因为神经的拉扯告诉我,它想活着。
余外的时间准备十天以后高校的医学讲座,讲座一共四场,一周一场。
我担心自己这副样子,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以“原医生”的身份进入公众视野,更何况,还是一个废了的“原医生”。
傍晚,我AйF了两天时间筛出来的几十种病案,继续进行复筛。
手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是陈列发来的消息,我点开消息,是一张图片,上面有十来个人,中间坐着邓尕泽旺,他面前是一个蛋糕,头上戴着“皇冠”,笑得十分开心。
他左右分别坐着吉羌泽仁和陈列。
吉羌泽仁眼尾微挑,笑意晏晏,他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驼色围巾堪堪遮住下颚线,大衣下的右手用纱布吊着,鼻梁上搭着细边眼镜,淡漠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
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