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私心
紧张到了极致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是李婧冉先前人在法庭,与对方律师拼死舌战之时,委托人心虚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李律......我其实在这个环节撒谎了。”
是感觉心脏里的全部血液都在倒流,血液从这跳动的人体核心一路被强有力地输送到四肢,感觉手脚头脑都充血。
是很俗气的、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感觉。
李婧冉听到她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对许钰林回道:“这可是你说的。”
许钰林的目光在她艳丽柔软的唇上停留一瞬,而后便极有分寸地缓缓上移,他那双清透的眸子像是能从她的眼望进她的心间,让李婧冉所有的慌张和心乱都无所遁藏。
此时正是月夜,冷白的月色透窗户纸朦胧地映入房内,如银霜泄地,淡淡光华缭绕,为许钰林镀上了一圈光雾,显得格外柔和。
在清冷的月色中,许钰林依旧像往日那般,克己守礼地朝她淡笑颔首:“自然。”
就好似他承诺她的是要送她一卷经书,要与她共同交流那风雅的琴棋书画,要和她......
总之,他这高风亮节的清正模样,不论如何看,都不像应当是用来承诺他如今答应的事的。
——她可以吻他。
只要她想,随时,随地,又或是不只一个吻。
就像许钰林先前那句半真半假的:“钰迟早是您的。”
他在承诺的是,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怎样都行。
李婧冉不自觉地吸了口气,感受着自己面上的燥意,又看到许钰林这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忍不住又犯了不服输的毛病,嘴上调戏回去:
“你知道的,本宫不太好满足。”
许钰林安静地注视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李婧冉在心中打了下腹稿,秉持着要扳回一局的想法,威胁许钰林道:“我很会折腾你的。我指的是那种折腾。”
许钰林温和应声:“我知道。”
李婧冉紧紧蹙着眉,罕见地希望小黄此刻能在她身边提供些黄言黄语,可惜她们黄黄子混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她尽力压榨着自己的脑细胞,缓慢地道:“可能不只是束着你的双腕一整夜那么简单。本宫不喜欢主动,想要你想尽办法来讨好本宫,狠下心亲手折磨你自己,缠着本宫索欢,再祈求本宫玩弄你,被刺激到双眸失神,只能湿着眼眸任我本宫摆布。”
许钰林听到她的自称又换回了“本宫”,眸中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一句“殿下怎的紧张了”已经到了唇边,但又生怕把眼前面皮薄的女子羞到到处找地洞钻,于是体贴地又咽了回去。
他只是好脾气地回道:“然后呢?”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这副完全不受威胁的模样,烦躁地扫他一眼,深深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难对付。
她想了半晌,决定给他个例子:“摄政王今日被本宫弄哭了。”
“那个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时都能懒散勾着唇笑的人,那个在军营里与飞烈营士兵受尽搓磨都没喊过一声的人,他哭了。”李婧冉强调着这件事的稀罕性,随后瞧着许钰林那双清透的眸,“唔,本宫觉得你哭起来应当比他好看。”
许钰林原本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听李婧冉提到严庚书时,唇边浅笑的弧度不变,嗓音却淡了些,轻轻巧巧地问了两个字:“是吗?”
他凝着李婧冉,分明还是那副温和的神色,李婧冉却无端觉得许钰林从触手生温的暖玉,变成了一块在冰窟里冻着的寒玉。
许钰林轻飘飘地扫她一眼,微笑:“殿下想让钰哭,光是嘴上功夫厉害恐怕不行。”
李婧冉愣了下。
他......他是在挑衅她吗?
胆子肥了啊许钰林!
李婧冉眼尾一勾,有心想让许钰林切身感受下被欺负得湿红着眸子,失声生理性落泪的感受,但对上许钰林那温凉的视线后顿时又怂了。
她十分不光彩的、异常憋屈地沉默了一秒,随后便听许钰林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殿下这纸条......”
许钰林垂眸看着李婧冉纸上写的三句话,无声叹息。
纵然方才听她提起其他人时让他心有龃龉,但许钰林感觉李婧冉兴许就是他的克星。
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说到底,她只是犯了所有位高权重的贵族都会犯的错。
他目光再次逐字扫过她写的每一个字,坦白说李婧冉的毛笔字着实算不上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是能看,但许钰林方才看到时却久久没能回神。
李婧冉想到自己写的三句话,不着痕迹地地捏了下自己的裙角,略有些不自然地催促道:“想好了吗许钰林,哪句话是假的?”
许钰林垂着眼弯唇笑笑,李婧冉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许钰林如画的眉眼,轮廓柔和,容貌耐看又清隽。
事实上,李婧冉已经直接把答案送给他了。
李婧冉向来是个很公平的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自是会还十分回去。
方才许钰林让她赢了一回(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她强迫的),如今李婧冉自然也还他一次。
李婧冉的三句话同样很简单:
「许钰林你超棒的!
貌美温柔许钰林!
我不喜欢许钰林」
哪条是假的,显而易见。
许钰林假的那条是【钰喜茶】,真相是【钰不喜茶】。
李婧冉写的是【我不喜欢许钰林】,那真相便是.......
许钰林只觉一股滚烫的感觉一路淌进了心间,灼得他指尖都克制不住地轻蜷了下。
就像是翻涌的浪潮,又像是阻拦不住的潺潺流水,剪不断又拦不住,便只能任由它一路温柔又无法阻拦地流淌进属于他一个人的私密角落。
许钰林只觉心中软了又软,她似乎总能戳到他心中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无奈让他叹息又让他情难自禁地悸动。
他静静望着她半晌,弯了下唇,轻声道:“钰不知。”
许钰林像先前让她赢了那盘棋时一般,语气温软地对她道:“殿下,您赢了。”
李婧冉闻言却不禁怔住了,她放水都放得那么明显了诶!
怎么,他是觉得他不够棒,还是觉得他不够美貌?
她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猜不......”
话说到一半,李婧冉瞧着温和浅笑着的许钰林,哑了声。
依照约定,许钰林如果输了,就要满足她一个要求。
她想让他赢一回,而他却故意要输给她啊。
果不其然,许钰林在她静默的时间里,再次含笑开口:“殿下,您的要求是什么呢?”
“只要是钰力所能及的,钰会尽力满足。”许钰林嗓音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意思,温柔的眸光里是说不尽的纵容。
像是美杜莎的眼睛,是不经意的引诱,是引人深陷的桃花源。
他对她轻声道:“殿下想要什么,都可以。”
月夜冬暖,烛光不灭。
微曳的蜡烛光晕暖黄,明亮却并不刺目,是恰到好处的光线,恰到好处的温度,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美人,自是世间最享受的一件事。
李婧冉看着容貌清绝的许钰林,只觉他从眉骨到唇角、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比烛光更为轻的柔意,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毫无攻击性。
温柔貌美男妈妈,李婧冉心中不合时宜地浮过了这么一句话。
李婧冉半晌都觉嗓子被堵得说不出话,那种说不上来的酥麻感从她的脚尖一路顺着脊背攀到了头发丝,浑身都如过了电一般。
像是万蚁挠心的那种痒。
她方才喝了茶,但要是她此刻提出要吻他,他想必也是不会拒绝的。
只会安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再被她挑起下颌,温顺地承受着她给予的一切。
许钰林骨子里颇为自矜,想必一开始并不会回应,但那修长冷白的指尖都会用力得微微泛白,纤长的眼睫也轻颤。
的确如李婧冉所说,分外貌美。
他到底有多不喜欢茶呢?眸子里会因唇齿间弥漫的茶香氤氲着几分朦胧水汽吗?还是会逼迫他自己强行隐忍着,把自己彻底当成供她取悦的一个器物?
而当她撤身想离开时,他兴许还会联想到她说的那句“本宫不喜欢主动”,误以为是他的过于顺从让她觉得吻他是件很无趣的事。
许钰林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懂得如何挑起她对他的兴趣。
他又会怎样以一种温柔恭顺的姿态,引诱她继续吻他呢?
李婧冉紧紧比了下眼,把脑海中这些龌龊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她告诉自己,要理智,要冷静,要清醒。
忘了纣王的下场了吗?色字头上一把刀,远离男妲己从她做起!
李婧冉强迫自己当个正经人,迅速让烧得快断线的大脑降了温。
工作,对,想想她的工作和任务。
李婧冉可以放任自己对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三大任务对象产生情感,因为那事关她能否回家,况且李婧冉一直相信人的感情是相互的。
她不可能既要得到他们全身心的爱,自己却片叶不沾身丝毫不动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婧冉得承认,她不是个机器人,她心中有波澜,她也会被触动、被感动、以及......浅薄,短暂,却不可忽视的心动。
就像是她看到李元牧等了她好久,清瘦的少年立于风雪,细碎的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发丝。
他冻得鼻尖都泛红,却丝毫不迟疑地对她说:“等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当然是想见你。”
她很难不动容。
又像是当她看到严庚书为了阿冉向他历来恨得牙痒痒的裴宁辞寸寸折下傲骨、以及严庚书郑重地说出那句“李婧冉,我娶你”。
严庚书性格刚烈强势,他的爱暴烈又灼热,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轰轰烈烈。
他已经把他在感情上能给出的全部,尽数给了她。
况且,早在严庚书在对她说“我娶你”前,他心底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怎么可能啊?她身为面首上百的长公主、身为用假身份戏弄他后又潇洒死遁的阿冉,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严庚书不是傻子,他分明知道的。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李婧冉:他对她是真心的。
即使知道可能会被她践踏,他依旧把整颗心都毫无保留地剖了出来,她又怎能不被触动?
至于裴宁辞......好吧,除了他那完美的神颜,李婧冉目前还没从这无悲无喜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其他方面的悸动。
她与任务对象的亲密与心动是她的理智、冷静,和清醒,可许钰林不一样。
他不是她的任务对象。
她与他之间的一切,都是不理智、不冷静,和不清醒。
是本身就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啊。
况且,李婧冉深知她是不可能留在一本书里的。
不管是为了她的任务对象们也好,为了许钰林也罢,就算她爱某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她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放弃现实。
这就像是追星,她不介意给喜欢的明星花钱,但她永远不会花到倾家荡产吃不起饭的地步。
既然如此,她从一开始就应当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
其实李婧冉心底觉得系统这任务是挺不道德的,它所谓的“获得攻略值”其实和欺诈没有两样。
李婧冉也承认,她只是个有私心的普通人,她无法圣母到为了所谓的道德放弃回家的机会。
只是,获得他们三个的情感已经足够,她没有必要再去多祸害一个人。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李婧冉自认,她和许钰林之间的一切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她祝他生日快乐,是基于人道主义精神。
她待他优厚,是因为许钰林操持长公主府上下的事宜很辛苦。
她在纸条上写的那句话,是因为她想哄好自己这位贤内助。
可李婧冉却发现,许钰林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她情愿他像以前那样,情绪能完美地收放自如,表现出来的吃醋都是精准掌控的。
谁知在看到许钰林的纸条时,李婧冉才发现许钰林似乎产生了一些超越了纯洁革命友谊的关系。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钰林仍在等着李婧冉的答复,却见她像是踌躇了好半晌后,才犹豫着问道:“你可知......裴宁辞喜欢怎样的女子?”
咚得一声。
就像是一脚踩空时的感觉,瞬间失重,下意识想惊呼却发觉原来自己失了声。
许钰林怔怔地眨了下眼,像是误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般,轻声询问了句:“什么?”
语气里藏着的,是很隐蔽的小心翼翼。
他就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梦幻泡泡里,如今正伸出指尖去触那薄如蝉翼的泡泡,谁也不知道那个泡泡什么时候会碎。
李婧冉别过眼没看他,如她所愿,再次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你可知裴宁辞喜欢怎样的女子?”
“本宫心悦他,想靠近他,想让裴宁辞为本宫陨落,自是要投其所好。”
静谧的房内,李婧冉的嗓音平静到几乎有些淡漠,每个字都是透心凉的冰刃。
她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她只是想在许钰林陷得太深前,让他清醒过来。
没有必要,真的。
竹篮打水,水中捞月,这些事情本就是一场徒劳。
李婧冉并没有太担心许钰林,因为她知道他的性子。
若她面前的人是严庚书,他会冷笑着对她道:“等本王死了,你们再谈。”
但许钰林和严庚书的个性南辕北辙。
他安静,内敛,温和淡然。
李婧冉相信他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毕竟他可是许钰林啊,他兴许都能将一切的情绪尽数掩在温和的微笑下,让她看不出一丝端倪。
可李婧冉却发现,她好像高估了许钰林的自控力,又或者说低估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许钰林静默了好半晌,很轻地动了下指尖,声音有些轻。
“殿下,钰与祭司大人是亲生兄弟。”
李婧冉的指尖不自然地将发丝拨到耳后,有些害怕和许钰林此刻的目光相撞:“本宫知道。”
是啊,她知道。
许钰林闻言,又安静了好半晌。
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剩下的话。
说什么呢?求她把他当裴宁辞的替身吗?
他骨子里仅存的清傲不允许许钰林说出这句话,这句对不起他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话。
那么多个昼夜的挑灯夜读,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精力,他为的不就是从他人眼中“阿辞的弟弟”变成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吗?
许钰林喉结滚了下,最终只是将心中的情绪压了又压,低下头无声笑了下。
带着几分说不尽的自嘲。
许钰林啊许钰林,你何其懦弱,他如是心想。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一丁点的长进,还是那个面对事情只会沉默以待的人。
为何不能争取一下呢?他分明知道的,争取兴许换不来更好的结果,但不争取一定换不来他想要的。
李婧冉将许钰林的静默看在眼里,他如她所想,安静又内敛,面对一切都只默默承受着。
许钰林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润,嗓音平静地问她:“关于阿兄,殿下想知道什么呢?”
稀薄的月光洒在桌案边对立而坐的两人身上,他们的神态都掩饰得和平日一般无二,心底却微涩。
李婧冉只觉冬日绵长的冷风一路吹到了心底,让她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臂,感到有些寒凉。
许钰林见状,缄默不语,起身去关窗。
“嘎吱”一声轻响,颇有分量的黄梨木雕花窗严丝合缝地拢上,将凛冽的冷风尽数阻隔在外。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凹凸不平的雕花上摩挲着,背对着她,开口问道:“您是想知晓,阿兄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有什么喜欢的厌恶的.......”
“本宫想知道的,先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比外头的风更为冷然,“本宫想知晓,裴宁辞喜欢怎样的女子。又或是说......”
“许钰林,本宫要你手把手教我,如何勾引你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