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化
陷入时空循环的这一天,李元牧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印象中的阿姊,是那个无数次唤着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存在。
让他在雷声中被安抚、在充满毒蛇的祠堂里被救赎、在被锁三天几近虚脱时被放出屋子。
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是他唯一的依恋。
直到这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快被在这屋子里困死了。
金绳拴着铃铛,伴着他身子的轻颤一下下敲击着少年清瘦的脚踝,铃铛声不绝于耳,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那阵头疼欲裂的苦楚。
而就在这片扰得人精神衰弱的铃铛声中,李元牧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李元牧?”
他浑身汗湿地倒在地上,狼狈擡眼,瞧见华淑手中拿着钥匙,在窗棂门口朝他微笑。
他看到华淑笑盈盈地打开了锁,把被软禁三天的他在濒死边缘放了出来。
窗棂一开一合,他顺着华淑的指引出了那个阴湿潮热的殿内。
倘若此刻有其他人,他们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面色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少年双眼望着空气,扯唇轻唤着“阿姊”,随后从窗棂一跃而下。
那把锁着门的金锁,实则从未被开启过。
好不容易出来后,李元牧心想,他这几日都没给母妃请安,应当先去拜访母妃。
在暴裂的阳光下,他和华淑道了别,走到大殿时看到了正在给琴弦抹松膏的母妃。
母妃依旧是娴静似水的模样,瞧见他时还有几分讶异:“元牧?你怎么出来了?”
他没留意到琴贵妃的眼神中比旁日里多了几分释然,与极为纠结的不舍——那时陛下已经来过琴合宫了,那把要了琴贵妃性命的匕首此时正隔着里衣贴在她的手腕。
李元牧听到母妃一如既往的关怀话语时,心中有些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她见了礼,这才回应道:“阿姊说她求了父皇,待父皇松口后这才替儿臣开了门。”
可是华淑.......分明在封城啊。
琴贵妃擦拭着琴弦的手微顿,眸光里染上了一丝忧愁:“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李元牧不知母妃为何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虽不明所以仍是颔首道:“是,方才儿臣的确身有不适。”
琴贵妃看着李元牧的目光很复杂,她像是在纠结着不知是否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人在陷入深度睡眠时,是很难醒来的。
要么沉溺一辈子,要么承受反噬的作用将他强行唤醒。
琴贵妃只是个乡野女子,在遇到乔装的陛下之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豆腐西施”,眼界并不算广,这也是为何她早就发现了李元牧的不对劲,却迟迟没有揭露他的臆想。
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儿女长大,也觉得李元牧就算偶有臆想症也并无大碍。
琴贵妃曾悄悄让人去宫外请了江湖大夫,远远瞧过李元牧一次。
大夫说这是心病,李元牧从小到大都活得太战战兢兢了,他需要有一个“救赎”。
至于为何他的“救赎”会是华淑,大夫给不出很具体的原因,只说是因人而异。
有些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是身边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他们相信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
而另外一种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恰恰是伤他们最深的人。
那种心态是大夫很难和琴贵妃解释清楚的,是扭曲的心理慰藉。
这就像是曾有官家小姐被残忍的绑匪绑架,她的家人将她救出来后,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绑匪抓了起来,恨不得碎尸万段,谁知官家小姐却卑微地跪着祈求他们不要伤害他。
她说,这个让她险些没了性命的人,是她的救赎。
她如今能活着是绑匪的恩赐,他是她的恩人。
他们都说她疯了。
或许吧,毕竟这种在极度恐惧的漩涡中,还能有什么正常心理呢?
大夫不知该如何解释李元牧的现象,只能和琴贵妃道:“七殿下的臆想症是有助于他的,目前看来引导他做的都并非坏事,这更像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无须太过担心。”
“此等事急不来,须得等七殿下放下了、不再那么缺乏安全感了,他的臆想症才能痊愈。”
因为大夫的这番话,琴贵妃一直将担忧深藏心底,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丝一毫的忧虑都只会在无形中给李元牧心理压力。
可如今,没有时间了。
她不能再为李元牧提供庇护、也不能将他藏在这琴合宫中。
他若是当上了太子,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旁人的监控下,太子怎么能有这种看似癫痫的臆想症呢?
那可是大大的不吉,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连命都难保。
琴贵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眸渐渐有些湿润了,李元牧只是像小时候那般轻伏在她的膝头,温顺地对她说着华淑待他是多么的好。
“元牧,帮娘去外边折一束花,可好?”这位温婉的女子首次出声,打断了李元牧的絮絮叨叨。
这一声“娘”让李元牧有一瞬的恍惚,几乎以为他们是在寻常人家,而不是生在这冷血无情的帝王之家。
他轻声应下,起身去殿外折花。
李元牧却并未看见,在他转身后,琴贵妃的手隔着衣袖抚上了那把沉甸甸的匕首。
这一日的烈阳真的很晃眼,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烂白,看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
李元牧挑选了好半晌,总觉得哪一朵花都有它的不完美,挑挑拣拣一炷香后才终于找到了个勉强合他心意的。
他撚着花朵再次推开正殿门时,看到的便是那在之后循环里无数次见到的那一幕。
雪□□致的花朵坠落在地,被他奔过去时无声践踏碾压成泥,李元牧看着倒在地上的琴贵妃,声音都是颤的:“母......母妃......”
琴贵妃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艰难地望着他,在咽气前断断续续地对他道:“元牧......醒来吧.......”
巨大的悲恸伴着潮水般的疼痛席上心头,千万根金针从指尖一路末入血液里,在体内游走着,尽数朝最脆弱的脑部神经席去。
李元牧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他无声地哭着,额角淡青色的筋络暴起,让他痛不欲生。
也是在那一刻尖锐又清醒的疼痛下,李元牧发觉了一切的真相。
他依恋的,是那个在雷雨夜穿过磅礴大雨拥他入怀的华淑。
可他潜意识里却忽略了那晚的殿门分明从未开启过。
他依恋的,是那个会为了他顶罪、替他受杖责的华淑。
可他强迫自己遗忘了他趴在床上养伤的那些时日。
他依恋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关心他、帮助他、护着他的华淑。
可他故意省去了自己因华淑的压迫而痛不欲生的日子。
假的,都是假的。
华淑当然是真实的,她这些年来是那么肆意地压迫着李元牧,会巧笑倩兮地把他推进池塘让他近乎溺死,也会分明看到二哥往紧闭的祠堂里放毒蛇而默不作声。
不存在的,仅仅是李元牧口中那个对他好到骨子里、让他病态依恋着的华淑。
这一天成了李元牧的梦魇,他失去了自己的母妃,也失去了那个被他深深笃定一直会护着他的阿姊。
至于后来,为什么李元牧还能看到“华淑”呢?
那是他偶尔的自我纵容,既是纵容也是强迫。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手握重权,还能把施暴者继续心无芥蒂当成亲人的借口。
他们的母妃不会希望看到他和华淑自相残杀的。
诚然,为了坐上这个位置,李元牧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自己的君子骨,放弃了那个纯善却软弱的自己,放弃了一切不属于一个帝王的情绪。
他不再一味地隐忍退让,反而开始肩负起了一位储君应当有的一切,在严庚书朝他抛出互相利用的橄榄枝时,以一个赌徒的心态牢牢地握紧了他。
李元牧的确有着远超旁人的智慧,兴许这也是为何他会患上这臆想症,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予一个人才华的同时势必会拿走些其他的东西。
然而这份智慧并不能让他心安,反而让李元牧有着超乎旁人的忧虑。
李元牧为何从不曾学棋?因为他忧虑的实在太多了,旁人走一步看三步,而李元牧必须要强迫自己纵观全局,才能迈出他的第一步。
说他怯懦胆小也好,杯弓蛇影也罢,他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严庚书担心李元牧成长起来后会把他砍了,李元牧又何尝不在担心严庚书会借势一举把他歼灭?
因此李元牧开始着手引诱裴宁辞心中的恶劣因子。
亲眼目睹师兄面容平静地被烈火烧死实则给裴宁辞留下了极深的心理伤疤,他一向对世间的情绪漠不关心,可这一刻的裴宁辞开始犹豫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这个大祭司的位置究竟有什么价值?
他到底应该当个什么样的人?
李元牧的引导着实是恰到好处,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告诉裴宁辞:你没错,你得去争,你要的就是这份名誉。
长此以往,裴宁辞终于在他继位后突发水患时,抓准时机登了城楼。
至此,白衣祭司裴宁辞彻底进入了民众的视野,扭转了严庚书一家独大的势力。
可怕吗?就连李元牧自己都觉得他挺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已经快想不起来曾经被宫人誉为“温柔七殿下”的自己长什么样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由他母妃身亡的这一天开始的。
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一个普通人。
堂堂正正地生,干干净净地死,无须轰轰烈烈,平淡即可......
李婧冉问完这句话后,她便看到李元牧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被他掩盖下去了。
他避开她的视线,勉强地笑了下:“阿姊自然就是阿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啊,那不如说点你听得懂的。”李婧冉平静地望着他,“你把我困在这个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入魇散,它的功能是可以编造一个梦境。
可是自始至终,李婧冉都没有掌控这个梦境的权利。
小黄对此也表示不解,但它先前带过的宿主也没人使用过这个道具,因此两人一开始都只将这一点归结于道具被对家公司污染后的漏洞。
但是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现入魇散的确是人为编造的,只是编造梦境的、敲定循环时间点的人不是她。
而是李元牧。
毕竟这样才合理。
入魇散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救赎李元牧,可她怎么知道要如何救赎李元牧?
只有李元牧自己才明白他心底最大的创伤是什么,因此才能编造出最契合的梦境。
他是梦境的主人,而她只是他邀请来的客人。
至于破除这个循环梦境的关键,自然是掌握在梦境主人手里的。
李元牧听到她的问话,沉默了良久。
发现李婧冉已经猜出一切后,李元牧不再否认她方才说出的一切。
他敛着鸦羽般的眼睫,呼吸低且轻缓,过了好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对她道:“我想请你救我。”
李婧冉并未立刻答应,没吭声,只是这么看着他。
李元牧轻轻抿了下唇,再次擡眼时一眨不眨地回视着她:“陪我破除这个阴影,可以吗?”
第六周目,最后一次时空循环。
世界重置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李婧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艘小船托着,在风平浪静的海面被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她的地点。
再次睁开眼时,没有天旋地转,没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一切都显得格外平和。
李婧冉环视了眼四周,发现她依旧是在琴合宫,只是和最开始几个周目似乎又有些出入。
白玉拱桥上没有来势汹汹的掌事宫婢,阳光也仍旧并没有下午那般刺目。
此时应当还是早上,清晨的光线透过云层柔柔洒向大地,宫女们三三两两地在庭院中洒扫,并不算忙碌地低声交谈着。
“七殿下今早竟然触怒了陛下,陛下这是变相地软禁他了呀。”
“是啊,我也真是想不通,七殿下待我们都性子如此好,怎生会顶撞陛下呢?”
“我看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兴许是那位去封城之前留下的祸患。哎,分明是一母同胞,公主的性子怎和七殿下如此迥异?”
李婧冉听到这里,大抵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先前几次的循环里,她都是来到了李元牧被软禁的第三日,而今才是李元牧被囚的第一天。
时间提早了两日。
李婧冉大致理清楚了个大概后,便再次盘算了下路线,打算偷偷溜去李元牧的屋子。
只是她心里想着事,运气不太好,走路时在枯枝上踩了一脚,清脆的“嘎吱”声立刻让她意识到大事不妙。
“谁?!”洒扫的宫女们循声望来,而李婧冉在心中暗自为自己糟糕的运气深深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就跑。
这琴合宫绝对和她八字不合,怎么每次都逃脱不了被人紧追不舍的命运。
李婧冉也算是经验丰富的逃跑选手了,熟稔地把一路上的竹篮和盆子尽数往身后扔,人为造成了很多阻碍。
她原本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去柴房,但想了想心中顿生一计,脚下一拐就朝李元牧所在的屋子里跑去。
笃笃笃。
李元牧原本正立于梨木桌案前抄经书,忽而听到窗棂被人叩响。
“李元牧!开个窗!”李婧冉边敲他的窗户边迅速道。
他搁下笔走到窗口,犹豫片刻却仍是并未开窗,只是礼貌地隔着窗户纸看着女子模糊的影子,低声问了句:“我如今禁足不便与外边有来往,不知......”
李婧冉听到李元牧的这句话便是一愣。
李元牧没有先前时空循环里的记忆?
仅仅是短暂的停顿后,李婧冉便迅速换了种方式:“七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被污蔑偷窃,如何解释掌事姑姑都不信,硬是要剁了奴婢的手啊!”
如今的李元牧着实是个小天使,甚至善良到了近乎圣父的地步,她既如此祈求他,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李婧冉盯着那扇紧闭的窗,似是能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看到李元牧透着纠结的剪影。
但不过须臾,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窗户便如她所愿。
李元牧如今刚被关进来没多久,还没有元气大伤,除了肤色格外透白外,脸色此刻看着还是正常的。
纤长的眼睫是鸦羽般的浓黑,和那双黑润到极致的杏眸一般,唯有唇色显得格外鲜红,蕴着少年人独有的恣意。
李元牧看着窗外的女子,正想再多询问两句自己能如何帮她,谁料下一秒居然看到她丝毫不拘小节地撩起裙角,竟是要翻窗进来。
他顿时便像是被烫到了般挪开视线,神色有些仓促:“你这是......”
“接住我啊,七殿下。”李婧冉说罢,也不等李元牧的回复,倒像是笃定了他一定不会让她摔到地上一般,朝他嫣然笑了下便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来。
盛夏的烈阳着实太过晃眼,先前被她掩住的阳光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倾泻而下,她与灿烂的阳光一同扑入了他个满怀。
李元牧被她抱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想扶她又不知手该往哪儿放,只能双手僵在半空,身子后仰无措地被她抱着。
兴许是他方才在抄写经书的缘故,李婧冉能嗅到少年身上的墨香,是很有书卷气的雅致感。
比他后来身上熏的沉沉龙涎香更契合他。
少年长这么大,从未与包括阿姊在内的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此刻燥得只能抿着唇偏头。
“你能否先起来?”他艰难地礼貌询问,勉强维持着那君子之风,只是过薄的皮肤藏不住的红晕将他的羞赧在另一人眼中暴露得一览无余。
李婧冉用视线慢悠悠在李元牧的脸庞打了个转,随后笑盈盈地拉长语调逗他:“七殿下这是害羞了吗?”
她嘴上如此调侃着他,但眼见少年都隐约有些发烫的征兆,还是松开了他。
毕竟李元牧脸皮真的太薄,她怕再抱下去,他就要委屈巴巴地红着眼说她污了他的身子、要让她负责了。
李婧冉踱到桌案前,低着头瞧了眼他抄写的经书,十分不见外地点评道:“字迹工整,就是这字可以再练练。”
李元牧平复了下呼吸,生怕被旁人瞧见他屋中有人,转身去重新把窗给关上,回眸瞧她一眼:“姑娘不妨赐教。”
李婧冉看到他的举动,微挑了下眉:李元牧虽然看起来注重礼节,但也挺懂得变通的嘛。
她“唔”了声,朝李元牧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桌前来,下颌轻点:“你写个字我看看。”
李元牧慢吞吞瞧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提起笔。
眼看他那袖子就要浸到墨汁里,李婧冉眼皮一跳,提醒道:“袖子袖子。”
李元牧这才意识到自己因有人旁观而有些不自在,连袖子都忘了挽,顿时又微红了脸庞,默不作声地提袖蘸墨。
他还未下笔,在旁“指点江山”的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姿势,立刻又道:“你这握笔姿势不对啊。”
李元牧微怔了下,正想虚心请教要如何改正,随后手背便被她握住了。
李元牧对气味很敏感,如若条件允许,就连笔墨纸砚他都会挑选味道比较合心意的。
只是如今,他却再也闻不见那那沁人心脾的墨香,鼻尖尽是女子的馨香。
他有些慌乱地想避,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团。
李婧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后,低声道了句:“别动。”
李元牧深吸了口气:“我觉得如此这般......”
不妥。
“知道你握笔有什么缺点吗?”李婧冉蓦得开口打断了他。
李元牧忍了又忍,但到底是求知欲战胜了心中那些不自然的感觉。
左右四下也无人,被这小宫女占点便宜就......占点吧。
他默了片刻,成功被她勾起了兴趣,望着那污黑的宣纸低声询问道:“什么?”
“你缺点我。”女子理直气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元牧猝然回眸,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简直怀疑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在说什么?”
李婧冉丝毫不心虚地回视着他,眼神中有些纳闷:“你就这反应?”
这么高端的情话都拿不下他?油盐不进啊,臭弟弟。
李元牧闭了闭眼,挣开她握着他的手,十分贞烈地转过头,抿着唇继续抄写经书,下定决心要把她当空气。
“七殿下?”李婧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七殿下不想搭理她。
“李元牧?”
李元牧也不想搭理她。
“牧~牧~”
李元牧面红耳赤地搁了笔,偏过头凶凶地瞪她一眼,有心想表达下自己的不满,却又因为教养而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他的杏眸本就圆润,如今面色微愠、眼眸湿漉漉地瞪她时简直更漂亮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李婧冉都想揉着他的脸,发出那种见到可爱小狗时的“奥~~~”。
李元牧憋了半晌,最后闷声对她道:“一农冬日逢一蛇,疑其僵,乃拾之入怀,以己之体暖之。蛇大惊,乃苏,以其本能故,以利齿啮农,竟杀......”
“说人话。”
“......我好心帮你,你恩将仇报。”
李婧冉仔细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可能是因为,你这位农夫没有用身体去捂暖那条蛇?”
李元牧怎么都没想到她竟能从如此正派的话术里纠出这么耐人寻味的说辞,哑然半晌,才颤着声道:“你......你不知羞。”
“嗯哼。”李婧冉笑着颔首,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成何体统。”
“嗯嗯,继续说。”
李元牧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在存心搓磨他。
他又别开脸不说话了,而后就听这明媚又恶劣的女子继续调侃他道:“你骂人真好听。”
李元牧纯粹装聋,接下来不论李婧冉说什么,他都只当作没听到,任由她手肘撑着桌案笑盈盈地望着他也不做声,只是抿着唇在纸张上继续抄写经书。
随着毛笔落在宣纸,墨香铺展开来,倒像是能覆过她方才的馨香一般,让李元牧的心跳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日光从清晨的浓烈变成了午后的和煦,李元牧笔下写着君子六德时,只听“咚”得一声轻响,撑在桌旁的女子不知何时以及睡了过去。
他手腕顿了下,又是一滴浓稠的墨滴在了他刚誊完的书卷上,一整夜的墨迹仍未全干,这张宣纸就再度被废了。
四书五经、白纸黑字,这些都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李元牧心下叹了口气,搁了笔后微微活动了下酸涩的手腕,走到李婧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