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岚闪避她的目光,下意识拍住胸口,“吓小姨一跳。”
乔雪听到了一半的谈话,但不知其意,“外婆醒了,要去看看吗?”
石岚低头快步从她身边过去,被她抛出的问话绊住脚,“小姨你实话告诉我,钱从哪里来的?”
看样子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存款!你小姨半辈子的存款!”
“你还是不说实话?我都听见了,钱是陆一卿的父亲打给你的,你们俩都在胁迫对方。”乔雪不敢想这是多大一笔钱,她的小姨竟然收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乔雪一句一句甩出来让人当头一棒,又是靠主观臆想揣摩起因,“他也是为了他自己,这是用钱办事,也是在给他自己铺路?”
乔雪因极度恐惧寒毛卓竖,“小姨,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你跟陆一卿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双手在打颤。
冬日暖光照在彼此身上,刺痛眼睛,让她看不清昔日的家人,眼眶湿润。她犹如在大雾中行走,海雾散尽,若隐若现探视到有人在海崖边临深履冰。
乔雪一遍遍地叫她,“我只有你了,小姨……求求你不要有事。”
“小姨没事,不会有事。”
“我去找乔卫华要钱,把住院费都还给陆一卿的爸爸,你不要再找他要钱了,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他家的事也不要管了。”
走到这一步,能撇清吗,石岚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小姨心里有数,要是真的能从乔卫华那要到钱,就不会有今天。”
“那也好比威胁别人好!我现在就去告诉陆一卿,我要他亲自找他爸爸问清楚我们家欠了他们多少钱。”
“这不是欠!”石岚疯了似的把乔雪扯回来,“小雪,你听话,今天的事就当不知道,跟你们孩子没关系,陆建松他活该,总有一天会遭报应。这钱是他欠所有人的!跟我们没关系!”
石岚一下一下摸着外甥女的发辫,把她凌乱的碎发挂到耳后,用手掌擦拭掉她的泪,使劲搓揉掉泪痕。
乔雪皮肤细,被大力揉搓掉眼泪,脸侧发红,她拽着小姨的手甩到一边,一眼都不看她。
“我知道你和陆一卿是好朋友,对不起,小姨也不想这样,但实在是没办法,小姨就你一个依靠,要保证你往后顺顺利利。他是好孩子,他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无辜的。”
石岚捂住乔雪的眼睛,滚烫的泪流进她的手心,怎么都擦不完,她抱住她,“小雪,你恨小姨吧。有时候自私一点,至少受伤的不是自己,一生很长,将来你还会有更多的朋友。”
乔雪狠心地推开石岚,“你保证我往后顺利?你凭什么?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不让你自己失去‘唯一的依靠’?”
“你要我自私,当做不知道,没听见。然后你就要去毁了陆一卿的家吗?陆一卿也是他父母的依靠,你要他们怎么办?陆一卿如果知道了,他怎么办?”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有那样的家庭,他本应顺风顺水,是小姨你非要去插手!”
石岚惊恐地乱瞟四周,捂住乔雪大声说话的嘴巴,把她拽到人少的地方,“你什么都不懂!陆建松这样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他的儿子就是例子!”
石岚鼻息哼一声,“乔雪收起你的怜悯!你会同情陆一卿不过是在同情他身上有你的影子!你怕他成为第二个你。往后他在别人的印象里就只是‘陆建松的儿子’,就像你从小到大一直活在乔卫华的阴影下是一个道理,你是他的女儿,是附属品,唯独成为不了你自己!”
“你们两个要顾影自怜么?父母的罪要子女一生去赎,这就是惩罚。”
“他也该尝尝命运造化弄人了,如果知道十几年阔少爷的生活都是他父亲茍且偷生给他营造的假象,那个滋味和你被赶出乔家是一样的。他们只会惊羡你是乔卫华的女儿,可你只是一个女孩,他的家业不会给你半分!你可怜别人,谁来可怜你!”
“以后你就明白了,眼前的生活都让人应接不暇,世上不会有救世主。”
每个人都在用尽一生救赎自己。
石岚放低语气,“你们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回去什么都别说,高考重要,你还要上大学。”
“我怎么不知道了?”乔雪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冷声笑道,“有人拿了不该拿的钱,但是你威逼利诱,用这件事得到的封口费也不干净。”
“学费我会自己赚,我乔雪堂堂正正,不会活成第二个乔卫华。”
外甥女的笑抵进石岚的耳里,像是磨肉的疼。她苦心积虑这么多就为下一代的光鲜坦途,她应该就在她的庇佑中,在恒温下长成玫瑰花。
可她偏要碰壁,宁要像船桅上的海鸟,为寻一个落脚漂零蓬断,转徙无常地活尽一辈子。
扶梯尽处,一双男式运动鞋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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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窦米一路上没说一句话,杨贝芊在抹眼泪,气氛压抑,谭丛双眼红了,一张纸一分为二给了杨贝芊。
窦米绞着手指,“上次见外婆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
杨贝芊泪眼婆娑,啜泣着:“上次我还答应她要给她画张速写,今天就躺到病床上了,她健健康康的时候我没画,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后悔。”
窦米感觉喉咙难受极了,堵堵的,鼻子发酸,“听着我都想哭了,可是哭解决不了问题。”
“哭本身就在解决问题。”江彧道:“想哭就哭吧,哭完会好受点。”
窦米吸鼻子,眼睛红的像兔子,硬是没掉一滴眼泪。出租车拐进巷子,一排青砖红瓦的房子前停了好多车,有人进出白雕双层的洋楼,前面的泡桐树没开花,枯枝挡不住后面人来人往的景象。
“江鱼,你家怎么来了那么多人?”
谭丛从车窗看到外面,“发生啥了?”
江彧早日就从江继远那听说消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他两三句给他们解释清楚,“我爸工作上有点事,等调查清楚他再回医院。”
“叔叔会不会有事?”
“不会,我相信他。”
十一巷里杂乱纷扰,窦米感觉心里也很乱,“江鱼,出这么大的事你不怕么?”
这一幕仿佛随着时间逆流回一年前,他们坐在院里,那晚闹得鸡犬不宁,她也是这样问他。
这次,江彧也如当时回答她:“不怕。”
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会化为他所有的勇气。岁月更叠,他们这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坚定,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