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思绪成功抽离,栾见殊“奥”一声,擡起左手用指尖将肩膀上挡住伤口的布料往回拨,身体也微妙地往左边倾了一些。
何知渺没去理会她这点小动作。
他手指很轻很慢地放下,让冰凉的触感在她身上循环往复地滑动,然后在间隙中,飘然垂下一眼,盯她微微蹙起的眉,和倍感惘然正频繁扇动的长睫。
“好了。”
几秒钟时间过去,他起身的一瞬间,栾见殊才有勇气开始平稳呼吸。
她颤了颤眼,看见何知渺从床上撤开,面对着她,开始收拾医药箱。
他今天显然做了一个精致的发型,即使低着头,额前头发也没全部落下,几缕虚虚挡住他英气的眉,和蕴含浩瀚星辰的眼。
“何知渺。”
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什么。
栾见殊心说。
“嗯。”
何知渺起身,背对着她,把医药箱放回矮柜里。
“我们只是关系稍微好了点的异性朋友。”栾见殊盯着他宽阔的脊背,双手后撑,整个人重心都压在柔软的床铺里,步步紧逼地问,“对吧?”
何知渺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伸手把橱柜里面的东西整理好,关上柜门。
栾见殊灵敏地注意到他转身站起的动作顿了一瞬,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旦没人操控,便开始变缓迟钝。
何知渺倚着柜子,静静看向她。
确实,刚才他情绪什么的,一股脑地好像都没收住,说话语气也罕见地冲了点。
可是,她问出的这个问题。
自己这时却不想回答。
他明明可以坚定地点头,安抚她。
也或者……
不,可能没有或者。
但当下这一刻,看到她坐在对面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问出来。
他一下,非常地不想张嘴。
宁愿留下一个尚有余地的沉默,也不愿让她安心的,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何知渺低下头,卑劣地想,他怎么这么坏。
得不到回答,栾见殊表现得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她眨了眨眼,恰要起身,外面钟声响起。
似被点醒,何知渺这才有了点反应,向前走了几步帮她打开房门,说:“下去吧。”
栾见殊单手拎起裙摆,清醒想着不能让别人看到她跟今晚的主人公一同出现,便收敛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出房门时,犹记得向何知渺点头示意她先行一步。
何知渺手掌搭在把手上,短暂地没有动作。
他垂着眼,不知是在认真看亮堂地面反射的吊灯轮廓,还是在想其他。
直到钟声催促似的又响一下,何知渺擡起眼,立即轻轻把门关上。
下了楼,栾见殊直奔沙发而去,还没到那儿,就看到路扬已经坐在旁边了。
冷不丁的,在全场灯光暗下来的那一秒,她脑海里闪过方才何知渺那不知为何的冰冷语气和没有答复的那个问题。
栾见殊心里微动,坐下时,还是没有缘由地下意识、默默拉开了跟路扬的距离。
晚上十点十分,寓意十全十美的钟声敲完,晚宴正式开始。
不远处的中央高台上,一束聚焦灯光打下,何祈安拄着拐杖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心。
栾见殊扭了下头,看着站在一边、仅被余光照亮皮鞋的何知渺,一下子,骤然想起之前她对外公提及过的担忧。
何知渺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吗?
他当然是,又当然不是。
生在这样的豪门大家里,每一场将众人相聚的宴会无疑都是有目的的。
无论是成人礼,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终身婚礼。
果不其然,在客气地进行了开场白后,何祈安清了清嗓,声音忽而变大的同时,场下西装革履与身着精美礼服的各色商人,皆慢慢地噤了声。
“另外,我在此宣布,我孙儿知渺,从明日起,将正式接手,丰和旗下部分项目。”
何祈安在台上从容一笑,向后摆手让何知渺站到前面,嗓音如雷贯耳,脸上全是欣喜,“还请各位,以后多多关照。”
话音落,场下从四面八方响起经久不断的掌声。
微不可查的“啪”一声,猩红的液体晃出了杯,星点洒在裙摆末尾。
栾见殊没去管。
她与台上投下视线的男人正目光相接。
何知渺眸色沉沉,没有生机的眸中皆是蔓延而上的悲凉与无奈。
随即,他立刻收回眼,向所有人俯身感谢,唇边的笑疏离而僵硬。
栾见殊想起方才他看向她时眼中的担忧与生气,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归胜过此时此刻正站在台上虚伪疲惫的他。
寂静的周遭里,栾见殊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悄然攀升上一丝来势汹汹的心痛与后悔。
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她干嘛。
要去试探他对自己的真挚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