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
最后一场戏结束时,是在五月第一天的深夜。
踩着劳动节的小尾巴,栾见殊跟剧组告了别,启程回家。
车后排是一束导演亲自递上的暗黑系花束,在昏沉的深夜中,被暧昧光影衬得阴郁沉闷。
邱浓困到不行,上车没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低下头,栾见殊淡着眼睫,手上打字速度很快。
【明天下午见一面。】
发出去后,她陷进柔软的座椅里,一闭眼,就想到在那男人将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站在走廊另一边,所看到的、听到的。
五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在钱财权势地位等所有东西全部落空后变得颓废、没有生气。
当看到男人微眯着双眼将要与她擦肩而过时,栾见殊出了声,叫住他,一脸尊敬恭顺。
“仇老师,吃过饭了?”
男人站到她面前,使劲眨了两下眼,对上她不躲不闪的明媚视线,仿佛才想起来她是谁。
“吃过了。”
他朝她点头,脸上布满苍老皱纹。
栾见殊扯唇笑了下,又去看他手上常执的佛珠,随意问:“仇老师好像对佛道很有研究。”
“年纪大了,也算找个寄托。”
“嗯。”她点头,满怀深意地说,“找、寄、托,挺好的。”
两人沉默着,栾见殊上下扫视男人一圈,享受极了这种把待宰的羊牢牢圈住的嗜/血快感,这让她非常满意她当时的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恍若良久后,男人低头咳嗽起来。
这年久失修的咳嗽声像碰撞钟面发出的声音,敲击着一顿一顿的思绪。
霎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却深刻印在记忆中的夏天。
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缩了下,又闲聊了几句,在男人即将离开时,栾见殊面不改色地挤出几句路上慢走,身体健康的违心话语。
然后,望着那苍老离开的身影,她深深地,闭上眼,长呼出一口气。
那一晚,栾见殊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里,父亲时常回家,他关注到了她的异样,贴心地跟她交流,在她即将被伤害的时候,尽了他该尽的责任。
她的十八岁生日因此在平稳和笑容中度过。
没有要她为了家里的重要项目忍气吞声,没有泪雨如下,没有促使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半路夭折。
一切的一切,都幸福美满。
可睡醒、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栾见殊眨了眨咸湿的眼睛,告诉自己。
那终归是梦罢了。
那阵子的时光,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头。
飘到许久之前的记忆猛地被手机震动拉回,栾见殊甩了甩脑袋,低头去看刚接收到的消息。
临近新一天了,何知渺还没睡,只给她发来一个字。
【好。】
沉默看着这个字,栾见殊此时无比希望她自己的猜测,还有荆阑告诉她的结论,都是错的。
次日,下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当作晚饭,栾见殊便开始在家里等。
闲来无事,她一遍遍把小黑擦得锃光瓦亮,凉水浸湿了纤长的手指,那白皙的皮肉如瓷白,染着汹涌的冷。
何知渺到时,栾见殊手里还拿着抹布,那柔软的指腹被用力到泛红,如遭受了非同一般的虐待似的。
他进了门,接过那块冰凉的布子,另只手去碰她手,一寸寸地,落下温柔眷恋的抚摸。
“干嘛这样。”他擡起眼,问她,话很直接,“折磨自己很爽吗。”
两人就这样站在玄关处,栾见殊向上望着他,声音很轻,意味不明地怼他:“不如被你折磨爽。”
掰开她手指一根一根检查的动作放缓,何知渺清楚她还有话要说,便回应沉默,由着她说。
“我记得,那次在山里,你也是这样,非常小心仔细地,来看我手上还有没有别处受伤。”
陷入追忆,栾见殊释然般笑了笑,“结果只有一点小地方,破了皮。”
指腹上传来的温度依旧如那一日,甚至更火热,因灌注了奔涌情感而令人着迷。
从何知渺赐予下的禁锢中抽出手,栾见殊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喜欢我啊,你可以告诉我吗?”
“是。”
何知渺认真地,用闪耀到灼人的黑亮眸子盯她,语速柔缓,郑重万分。
“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之前不确定。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清楚怎么样才叫喜欢,但我知道,见到你的第一面,你就吸引着我,我想了解你,想靠近你。我对你,念念不忘。”
他话说了一大串,说完后,栾见殊没有动作。
她依旧保持着看他的姿势,一动未动的表情似乎在探究他话里每个字、每次停顿的真实性。
“何知渺,你这个人……”栾见殊眼眶中悄无声息地蓄满了泪水,她粉嫩饱满的唇瓣蠕动两下,像在哭诉,“真的很会装。”
“我没有装。”亲眼看到她后退,何知渺不由得向前一步,想将两人继续维持原先的模样,“我说的,都是……”